2017年12月30日 星期六

俯瞰戰爭煙雲 – 嵐山舊索道雜記

  好幾年前驚喜地在美軍航照覓得南邦林業進行太魯閣大山伐木相關的建設蹤跡,從平地的軌道到舊一號至舊三號索道,甚至是步道,都在美軍的航照中一覽無遺,不知怎的竟然可以拖這麼久才真正踏上調查之旅。

  在這幾年,探訪嵐山森林鐵道的人們多了起來,但對這段1956年索道改線之前,始建於日治時期的第一號至第四號索道相關建設卻很陌生。今年也很幸運地搭上林管處的調查,將初步的硬體設施遺跡在上個月走了一遍,只等待後續的報告出爐了。

  倒是上個月因為時間匆忙,加上陰雨連天,有些地方沒能好好細探。總算在入冬後,盼到一處放晴的空檔,再訪上個月調查的遺珠之憾。
其中一張有嵐山舊一號與二號索道的美軍航照,1945年7月16日拍攝。
來源:美國國家檔案館典藏臺灣舊航空照片查詢系統 底片罐號B03661

札年的步道

  冬季的水源地少有遊人,連檢查哨的警員都不知道要何處找,倒是晨行運動的鄉親看到我們總問要到那兒去爬山,索道的記憶似乎並不在這些經常的來此運動的人們心中。

  幾年前第一次走在通往札年的步道上,還感覺不出這條路的趣味,在認識嵐山林業歷史後,倒是有無限的特別滋味。海拔250m左右的一段腰繞溝渠路,在仔細端詳了航照圖後,推測是沙婆噹第一發電所的引水渠道,交替的明暗渠在雜亂的低海拔植被中若隱若現,又埋下了下一次探訪的種子。海拔500~700m左右的陡坡路段更是精彩,步道巧妙地在細密的等高線間鑽行,並不時疊砌石階,之字引導而上。胸前的袋子在這段路上也集滿了過貓與山蘇,心滿意足的來到舊一號索道發送點的平臺。

舊一號索道發送點區域

  舊一號索道的發送點與舊二號索道的著點位在同一處平臺,通往札年的路徑就通過固定二號索道纜線的兩座大凹坑之間,提早出現的鐵軌經常讓人摸不著頭緒,不明白此地的設施用意。軌道的配置狀況在索道改線60年之後仍相當清晰,從舊二號索道降下的木材得先往西北退至轉轍器,再切換往舊一號索道發送點的軌道,繼續下至佐倉的旅程。

  舊一號索道發送點西南側下方約25m處,似乎原有處工寮平臺,在美軍航照圖中若隱若現,現地一看卻只有電杆與礙子半埋土中。而新一號索道的主索與曳索正好通過此地,視線跟這鋼所往上的端點山頭正是札年的新一號索道發送點;往下的山坡明顯以人工削切出近乎垂直的邊坡,鋼索所經之路像條康莊大道直通山下,這或許是當年新一號索道完成時,因碰山而挖除的區塊之一吧。不難想像這些土方在當年傾瀉至美崙溪,造成原水濁度升高而影響了花蓮市的供水。

  順著步道石階而上,在發送點平臺的西北方還有處平臺,也是航照圖中可以辨識出的房舍位址,遺留一只大鐵鍋,與內本鹿和塔洛木溪舊部落所見的形式相似,懷疑是戰前遺留的,除此之外並沒有找到日治時期的物品,也許在時代的更迭推移下,埋封存在土中了。

舊二號索道發送點區域

  也許是好奇心所致,不到下午兩點便上抵海拔約1100m的舊二號索道發送點了。安營於制動機上方一層平臺,此時的楓香滿樹金黃,在幽暗潮濕的人造林中宛如一盞明燈。

  舊二號索道發送點是航照圖中的大據點,有數棟房舍座落於此。為了驗證航照圖中的房舍位址與現地遺址是否相合,特地費了番功夫穿梭在雜木林與茅草間,試著畫出平面示意圖,果然與航照圖的樣貌相去不遠。

  舊二號索道發送點區域有數層平臺,最低的平臺有發送點的木構遺跡、中間軌道以及戰後的工寮;循著鋼索還可看見制動機與鋼索的固定基座。從發送點的木構遺跡順著鐵軌走,在鐵軌外側有一以石疊駁崁墊高的地基,並遺留許多戰後的酒瓶、調味料瓶,推測是戰後的工寮區域。

  這趟總算在此找到日治時期的器物,除了臺灣專賣局酒瓶、櫻麥酒、DAINIPPON、麒麟啤酒、青綠色清酒瓶等常見酒瓶外,還有些底部印有「岐」、「有」等標誌其出產相關記號的「統制陶器」,成為人們在戰爭時期於此活動的印記之一。

消失的聯絡道

  從舊二號發送點到舊三號著點間,長約1.1公里的中間軌道,在上個月的調查之前,幾乎不見有其他登山尋跡的人探訪,在索道改線後的60年間,恐怕只有老林業人與獵人,或是低調的登山者知悉這段軌道吧,現今連獵寮也都廢棄多時,儲水帆布積滿落葉了。

  這段中間軌道的橋樑數目比起下方的的新中間軌道少了許多,所經區域的等高線也不若新中間軌道陡峭,加上一個月前曾認真砍了一趟,實在好走不少。

  再次造訪洞中洞的小隧道時,仍然保有當初看到它時的驚豔感,也許是先前走了太多荒棄的軌道,相較之下,隧道裡面的鐵軌枕木都還很完好,易於給人鮮明的想像空間;而走進了山的身體裡,感受到的也和外頭的氣息大不相同。

  隧道過後約100m便抵達舊三號索道的著點<302718,2658414>,鳥居架已塌,鋼索仍往彼端的山中延伸,末端與樹林合為一體。

  從著點鳥居再前行,可以發現過去通往三號索道發送點的聯絡步道,在上過月的調查中就發現這段路,引起強烈的好奇想往前探訪。一來是能將調查做得更完整,二來是若這條路能再探出,不失為前往新三號索道的新路徑。

  興致勃勃地揮刀前行,起頭便有兩座腐朽木橋,然後在山腹大致腰繞,會配合地形上上下下。雖然被草木厚厚掩蓋著,路徑卻仍不難跟,有些路段仍有明顯的鑿掘感,路幅可達一米寬,直到第一處谷線才失去明顯的路基。地圖中無水的谷線仍有非常細小的水流,在短短不到十公尺的區段流動著,但足以補充新鮮的飲用水了。

  過了谷線路跡全失,沒想到這麼快就要憑直覺前進了。先前在紙上沙盤推演的路線是會慢慢腰繞至美崙溪上游,避免浪費已爬升的高度,然後再沿小稜往西上至舊三號發送點。看看這片長滿草的谷線,毫無路基可循,倒是坡度也不陡,就邊腰繞邊下降,先碰到下一道稜再作打算。

  說來也巧,接上稜線時,也碰上其中一段已落地的舊三號索道鋼索<302521,2658464>,抬頭一看,剛才伸入對面發送點的鋼索就在頭頂正上方。步道會不會陡下溪再上呢?雖然浪費了不少高度,但還是先沿稜往西南方探探再說。可惜這條稜如同預想的又陡又瘦,下了50m左右便放棄,路徑絕非在稜上行,倒是可以找到許多破解點自行往西下溪,但因為目的是探到步道便作罷。

  原已放棄希望,想說回程時往上切到適當高度再腰繞回去看會不會比來時路好走些,竟然又碰到清楚的步道了,原來步道真的在高度差不多的位置腰繞<302547,2658532>,古道在越稜處總是保存的最清晰。

  再次打起精神往前推進,路依然如先前需要劈砍才會現出規模,有些腰繞路段又大又直,好像回到尋找日治古道的場景,讓人興奮不已,但大部分的路還是塌的塌、掩的掩,得花許多力氣來回探尋才能確認。最後,眼前的山坡漸成陡直山壁狀,正是地圖上等高線密集之處,非得在山壁下前進不可。此地目視推測與溪的落差不到50m,雖然坡度仍在接受範圍內,但端詳對面的山稜,推想應該還要花許多時間才能找到上切路,且時間也差不多該回頭了,決定這次就探到這兒<302443,2658638>,後段讓有緣人接手吧。

  回到步道越稜處跟路回探,但路終究是淹沒在長久的時光之中,難以循跡,只知道原本的步道應該大致仍腰繞,剛才在探路終點望去的對面山中,還能存在清楚的步道嗎。

  雖然無法探完整段步道,但還是滿足了部分探勘的虛榮,從想像到實踐的過程畢竟感到紮實許多。走在戰爭背景下開始興建的軌道與步道,也不免浸淫在過去的想像中,尤其是在望見的奇萊平原時,總會想像那時興築工程的人們看著美軍的轟炸機來襲,花蓮港市成為煙硝之地的景象;實施宵禁的那時,也必定沒有這般燦爛的夜景吧。

今年再訪嵐山工作站時,對於建築物的傾頹,文件的散亂佚失頗有感觸。總有一天,這些人類曾經在山中留下的痕跡必定會化作塵土,若不記錄,也無法為後人構築足夠的想像空間了。

途中經過的一段溝渠路,明暗渠交替著,初步推測是沙婆噹第一發電所的引水渠道。

俯瞰花蓮市,從前的工人必定看過美軍轟炸花蓮港的景象吧。

在舊二號索道發送點至舊三號索道著點的中間軌道,有處趣味的洞中洞。

舊三號索道著點鳥居架殘跡。

統制陶器之一,較常見的岐阜縣「岐」字製品(岐字已斷一半)。

統制陶器之二,「岐」字製品。

統制陶器之三,來自著名的有田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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