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27日 星期四

八通關越自然人文雜記

一些沿途調查的雜記

消失的法國菊

還記得大約十年前的南二段畢登,在山旅即將尾聲時來到觀高工作站,那是與今天相同的盛夏,沿途野花盛開,而觀高的法國菊更是綻了滿地雪白,算得上是那個時期登山人皆稱道的美景。

只是如今法國菊被當成外來種植物而被有系統的移除,卻又有另一外來種毛地黃取而代之。雖然毛地黃也有其繽紛之美,然而想到她擁有的毒性,就讓人感到沒那麼親切了。

八八風災過後的觀高工作站地質不穩,讓此地風光不再,遍地盛開的毛地黃反而加深了這兒破敗的氣息。

在《臺灣國立公園寫真集》一書中,有已經有法國菊出現在觀高附近的照片,顯示法國菊在日治時期就已經在這一帶的山區生長著,如今只剩下殘存的個體躲在不起眼的角落獨自綻放著。

時代與人們思想的變遷,顯現在這些植物的攜來帶去中,在這些生命追尋繁衍的強大本能之下,有意無意的移除行動都顯得微不足道。倒是看起來光鮮亮麗的「政績」在主管機關間代代相傳,是無法抹去的自我感覺良好。至於無中生有的傳教士淒美傳說,就更令人啼笑皆非了。從法國菊到毛地黃,下一位登場的會是誰呢?

與菊池氏龜殼花相遇

高繞路終於翻越至八通關斷崖頂端的森林,氣喘未平息,只聞Dahu在後方說:「有隻龜殼花!」而我腦中還沒跑完菊池這兩個字,馬上就忘記還沒調整好的呼吸,拿起DV衝回去記錄了。

這幾年來曾經在合歡山、西巴杜蘭山、820林道看過菊池氏龜殼花的蹤跡,但蛇仔看到人都趕緊逃離,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鎮定的菊池氏龜殼花。只見牠身體盤曲成警戒的姿態,尾部不停甩動,蛇信來回接收著外界的訊息。暗色系的身體並不鮮豔,卻仍讓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隨著臺灣戶外活動的頻率增加,菊池氏龜殼花的記錄也越來越多,然而牠們的生態習性卻仍相當陌生,也許也是這樣的神秘感,讓牠看起來更美了吧。

幾天之後,在越過了大水窟,前往米亞桑駐在所的古道上,又遇見了另一隻菊池氏龜殼花,牠鎮定的停留在路中央,似乎在緩慢吸取著茂密鐵杉林下的稀薄日光。我們悄悄的繞過牠,往花蓮前進....

松茸雜記

從八通關駐在所開始,進入了荖濃溪上游廣大的二葉松林,是日治時期臺灣著名的松茸產地。這種臺灣產松茸俗名臺灣松口蘑,學名是Tricholoma matsutake Ito. & Imai. var. formosana Sawada,是口蘑科口蘑屬的真菌。

日本人對松茸的愛,至今仍顯現在其昂貴的價格上。不難想像在生活條件不如平地的山地駐在所警員,若能在遠離家鄉的深山中嚐上一口鹽烤松茸,是何等幸福的事。

每當夏季松茸大發生時,總能在臺灣日日新報的版面佔上一小角,而八通關越還有一座木棧橋名為「松茸橋」。曾任職於臺北帝國大學附屬農林專門部貴田武捷,在昭和12年7月至8月於新高山、八通關越道路西段旅行時觀察到的蕈類記錄加以整理,寫成<新高山八通關秀姑巒附近菌蕈瞥見>一報告,文中提到大約是在距當時10餘年前(約昭和2年左右,西元1927年),由臺中州新高郡守青木行清於秀姑巒駐在所附近發現,另有一說由大水窟駐在所的川端巡查所發現,無論如何,他們都是拾得獼猴吃剩的松茸才知道臺灣有生長著這種蕈類。松茸在直徑約30公分的臺灣二葉松林中較容易發現,通常在6月至9月間生長。而最多產的地區依序是南駐在所、ツツジ山駐在所、秀姑巒駐在所、駐在所;最盛期可以在一天內採集約100株,是頗為驚人的數量。

過去很少特別注意蕈類,也因為看到這些日本人留下的記錄而對松茸產生莫大的興趣。只是一路下來,有些蕈傘橙黃,有些整株泛紫發出特別的香氣,總無法確定種類,只能將這些特徵記錄下來,等待日後給菇類學者確認種類。

而松茸對生長環境的條件嚴苛,不知道日治時間的二葉松林與今日相比,又有那些不同?經過長久的植被變遷,這兒的環境還適合松茸生長嗎?

同行的日本山友michael,在南駐在所點開《山、雲與蕃人》的電子書,看到80多年前的鹿野忠雄在攀登達芬尖山之後,也在沿途摘採許多松茸,與警員一起享用!我不禁想像著那幅景象與氣味。

沙沙拉比的山蘋果

沙沙拉比ササ是到達托馬斯的前一個駐在所,在林一宏團隊的調查中,還未考證到其地名意義。

在過去跟著林大哥的幾次調查中,對拉庫拉庫溪流域的布農傳統地名有些初步的概念,其中一種命名方式是:若該地區盛產某種動植物,或是有經常性的特殊自然現象,就會重複其第一個音節成為其地名。例如那那托克nanadok為蓪草nadok很多之地、多土袞totokun為火災後遺留的樹頭dogun很多之地、華巴諾wavanu為蜂蜜vanu很多之地、塔達芬tatahun為水汽tahun很多之地、土葛隔溪對望的家屋群iizuk為柑橘izuk很多之地。那sasarabi是否會是sarabi很多的地方? 如果是的話,sarabi又是什麼呢?

在內本鹿學習到的一種植物叫salvi,是臺灣蘋果(山蘋果)的布農語。還有個部落也以此命名,日文假名寫作サルべ(sarube),並有鄰近的一座基點峰以其漢字「猿邊」命名之。

從這個聯想出發,猜想sasarabi也可能是指山蘋果很多之地,只不過一直都沒找到機會向卓溪的布農族詢問(一來是沒有實物很難問,二來是每次拜訪總會進入微醺狀態),至今都還沒確定卓溪布農族對山蘋果的唸法。

巧合的是,我們才剛啟程離開沙沙拉比駐在所,就在路邊撿到一顆青色的小果實。咬開來嚐嚐,看見那果核與種子的樣貌,還有熟悉的酸澀味,果然是顆山蘋果呢!

托馬斯的熊糞

托馬斯トス是以布農語臺灣黑熊dumaz音譯而來,意為多熊之地。但現今流傳的「有熊國」是在大分,這是拜黃美秀老師團隊們在這兒作的數年研究之賜,而廣為人知的事。

在秋季青岡櫟果實紛紛成熟之際,大分地區海拔1200m~1500m的區域確實吸引了附近的黑熊蒞臨此地,然而在秋季之外,黑熊們又到了哪些地方呢?

這趟行程來到了托馬斯時,就思考著這裡總有吸引熊前來的因素,否則又怎麼會出現這樣的地名呢?

這些問題在剛離開托馬斯駐在所後,似乎有了些線索,因為從托馬斯到土葛之間,發現了為數不少的熊糞和不少折枝,爪痕就更不用說了。而且離托馬斯越近,熊糞與折枝的狀態就越新鮮,有些估計是不到一週內留下的,且折下的枝條都還未乾枯。

這樣的景象就宛如秋冬季的大分,只是季節從秋冬轉換為初夏,樹種從青岡櫟轉換成假長葉楠,而地點從大分轉換為托馬斯。

此時節的熊糞中有大量的假長葉楠種子,還有少許的長葉木薑子,可能還有包含少部分其他種類的樟科植物果實。我們推測在八通關越東段海拔約1500m~2000m之間的地區,在初夏時節結果的樟科植物,是吸引黑熊前來的因素之一。另一點可以佐證這個推測的觀察是,當我們從大分又爬升至海拔較高的多美麗稜線時,又開始在附近發現熊糞,且型態相同,皆充滿了楠的果實。

當走在越嶺道看看見一坨坨熊糞出現在腳邊,還有折枝、爪痕等蹤跡時,為托馬斯這個地名感到欣慰,原來經過了七八十年的環境變遷,這兒依舊是布農祖先們稱的多熊之地。

錯誤的名牌

大分山屋前有兩座巨大的水泥門柱,是舊時大分駐在所的入口。就跟許多駐在所的水泥門柱一樣,會預留可以掛上題有駐在所名稱木牌的凹槽或掛鉤,而大分的門柱上也在多年前玉管處重新整修此地時,嵌入了一塊刻上「大分ン」的塑膠製銘牌。

只不過,不知道是製作銘牌的廠商粗心,還是對日文寫法不了解,竟然在直書ン時沒有將長音ー」順勢豎直,而是原封不動的將「ー」給寫成橫的,導致看上去非常奇怪。

這幾年來曾看過解說牌因為傳遞了錯誤資訊而被人投訴,而又再次重製上山置放的例子。大分這塊門柱的牌子也是消耗了資源與經費製作出來的產品,發生這樣的錯誤想必也跟廠商做事的態度脫離不了關係,若是我們再向玉管處投訴,恐怕又要消耗好一些資源來重新製作吧!

話說回來,來訪此地的遊人,有誰不知道這裡是大分呢?製作一塊與日治時期駐在所名書寫方式不同的新牌子,其作用大概只剩下讓人在一旁拍照留念之用了。既然如此,為何不好好的維持原貌,而不是作了一塊寫錯的名牌大剌剌的掛在門面,讓人貽笑大方呢?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