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31日 星期二

北一段調查雜記

2018.7.21~27北一段調查雜記數篇

隱形的野花

七月中下旬造訪南湖山區,最令人期待的是盛夏的花季。數十種高山植物於此時熱烈綻放,將圈谷佈置成五顏六色的花園;即使是花季已過的南湖杜鵑,其佈滿橙鏽色細毛的葉片,也為山坡點綴活潑的色彩,顛覆了橙色與秋冬季相連結的既定印象,在涼爽的高山散發一股熱力。

無論是行於緩坡或是岩石,總有令人激賞的美麗角落。任意框起一處方圓,皆像經過佈置的小盆景,精心栽植於此。而其根無花器束縛,自在地伸展於大地,是真正的自然之美。

人們從各山頭返回南湖山莊,紛紛分享著自己的經驗。訴說的不乏是山路難易、豐功偉業;幸好,有另一群年輕人還帶了植物圖鑑上山觀察,討論著今日觀察到的植物種類,為這鍋乏味的湯水注入些調味料。



山上存在著許多平行世界,在這世界來來去去的山友們,少有交集。若細聽,帶著炫耀性質的言談總是不了了之。同一條路在一人口中是難行的箭竹海,在另一人口中也可以是康莊大道。

我常想,之所以難有交集,或許是因為山水的無語、寬廣,造就了無數可悠遊其中的自我。這次離開了山,也許又變成另一個「我」了。「我」的樣貌,便在這一次次的山行中改變著。

惟展現自我的同時,有人不自覺掉入競爭的深淵;不甘示弱的人們,持續著無謂的比較,不思考自身在自然中的角色,除了自己和山頂之外,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東峰很好,可以先跟主峰一起去。」某山友對今日來到山莊,準備探訪群峰的人們說著。

布農隊友Dahu聽到,不以為然卻又幽默的說:「拿起來,還可以帶回家喔!」


想起前一天踏進雲稜山莊時,與屋內一群從圈谷下山的人們寒暄著。

我問起:「山上應該開了很多野花吧?」

「我沒有看到耶!」他們毫不思索的回答。


2018.7.23

千千岩助太郎於昭和8年8月行走畢祿山至南湖大山時,曾提到石楠的葉片如秋色一般。
眼前此景應相去不遠吧~


南湖山椒魚悲歌

溪水從圈谷石堆中汩汩流出,是南湖一絕。這段長度不到百公尺的活水,在鑽入地下後,又於下游百餘公尺奔流而出,繼續著前往臺灣海峽的旅程。

2008年由呂光洋與賴俊祥老師所發表的南湖山椒魚,棲息在這道溪源間或許已有萬年之久。但十年過去,對於這個物種的生態仍然所知甚少。在這三年的調查中,目前僅知兩條溪流有其族群分佈,雖然應有其他潛在的分布地,但目前觀察到的許多人類活動,已使我們不得不擔憂牠們的未來。

我們攀爬於溪石間,欣喜的發現仍於此生存的南湖山椒魚族群,然而伴隨牠們身邊的卻有人類塞在石頭底下的垃圾與糞便。

更甚者,竟不只一人於溪水旁如廁,留下白色衛生紙與逐漸被分解的糞堆。

任誰也無法理解怎有這般脫序行為,但它確實發生著。心底痛苦的吶喊著,隨後浮出巨大的無力感。

難道生存在源流地帶的山椒魚,還得因登山者圖一時洗滌與如廁的便利,犧牲自己生存的權利?再者,即便更下游有其族群,上游水源就可以隨隨便便使用?

我們開始認真思考著山椒魚與人類之間,該以什麼方式相連結,才可能讓大眾了解到維繫其生命存續的重要呢?


這幾年面對鏡頭,導演們總會問:「你認為山椒魚對人類而言有什麼重要性呢?」

熊熊的回答簡潔有力:
「有些生物也不一定就要對人類有什麼重要性吧,牠們只想好好活著。」


2018.7.23

南湖溪之源,若您漫步其中,可別被其間的糞便、衛生紙花與垃圾所嚇著了。

地獄の庭園

從南湖主峰到南湖南峰的連稜,是走在北一段之中最喜愛的地區之一。

巨大的岩石插在稜上,塑造了壯觀景象,其險阻也使路徑於稜線東方的林間繞行,在日治時期的登山記錄中,已描述了這樣的狀況。

斜塔の如く聳ゆるもの,剃刀の如く銳きもの等,變轉極はまりない奇岩の羅列だが,案外に樂に越ゆることが出來が。」 千千岩助太郎 昭和8年 <畢祿山.中央尖山.南湖大山>

私は南山から主山に達する此の石渡りの箇所を"地獄の庭園"と名づけたのに對し二人の岳友は賛意を表してくれた。」 及川富嘉志 昭和15年 <南湖大山へ新ルート開拓>

地獄の庭園,真是有趣又貼切的描述。

有些巨石大如一棟房舍,卻能以微妙的平衡立在稜線上;有些細瘦如鋒利彎刀,直插天際十餘米。整個岩體彷彿才剛受到某種力量擠壓而破碎,就此凝固成這般樣貌。

雖然Dahu說他和Banitu來的時候,覺得這一段最累人,但手腳並用攀石上升,著實讓四肢感到非常過癮。

途中,看見岩蔭下仍低著頭的高山鐵線蓮,散發著紫色的光彩,是再美好不過的相遇了。

2018.7.24

若這真是地獄庭園,遊走其間也未必是折磨。


曾經光輝的東埔年代

每當行經中央尖溪與南湖溪木屋,總會被牆上無數的簽名所吸引。

雖然到此一遊必留痕跡的心態,在現今可能會被大眾撻伐,但這些在時間之河沖刷下,仍屹立其間的木炭筆跡,卻為我們的夜晚提供茶餘飯後的話題,尤其是來自老前輩協作的簽名,最能讓Dahu訴說著東埔往日曾經光輝的年代。

Islituan、Istanda、Ispalidav、Takiludun等東埔布農氏族,在戰後冠以伍、史、司、王、方等漢姓,延續著戰前因新高山入口之便,繼續肩任著嚮導、背負等重任,在臺灣登山史中佔有一席之地。有名者如伍勝美、伍明春、伍萬生、王天定、司宴等人,皆是常出現在早期登山記錄的人物,其榮景延續了兩三代數十年之久。

在地人Dahu雖然不是專職協作,也能娓娓道出前輩往事,畢竟那他們就是部落裡的朋友、親戚,或是他們的長輩。只是因過度負重、酒精等因素摧殘,而無法安享晚年的人也所在多有,一些簽名的主人也已作古。


「什麼伍家班伍家班! 伍家班就是被你們敗光的!」這是Dahu的叔叔對著不長進後輩的氣憤之言。

雖然Dahu總是把這樣的訓誡當作部落趣事,說得一派輕鬆滑稽,但有時也能感覺到藏在心底深處的惋惜之情。

光輝之後,似乎進入了一段長久的黑暗。
再過數十年,等到山屋也傾頹化作腐土後,就再也沒有人記得他們了。


2018.7.25


山屋的木牆簽名為夜晚注入源源不絕的話題。

山中浪人,Dahu說這是伍玉銧、方明財(吉滿)、方有信的三人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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