貘の駐在所: 新高祠百年回音

　　看到阿超傳來新高祠殘件照片，就像絕跡多時的動植物重新被發現，謎團突然有了解答的當下，先是感到驚嚇與疑惑，而後才感到興奮。雖然心底原本就不相信這個建築物會消失得一乾二淨，卻從未想過有個構件被帶到山下，某一天在臺灣大學檔案館裡展出。

臺灣大學檔案館展出的新高祠殘件。

　　過去幾次登上玉山頂，總會看著那處曾有神社坐鎮的平臺址，想像著它的傾頹與散落。一次次陡下石坡尋找散落的構件，卻都一無所獲，究竟是掉到更深的懸崖，還是被刻意丟到更遠的地方？也許像于右任銅像被鋸下的頭，還在某個岩角望著天空。

　　我曾收過幾張戰後的玉山登頂照，其中也發現如屋脊、寶珠柱等新高祠殘件同時入鏡。對於神社的崩解，直覺是由於改朝換代後的人為破壞，但神社地基是由人工疊砌整平，本來就不一定穩固，座落山巔更要承受極端天候。例如昭和5年（1930年）3月曾有落雷導致神社損壞，直到5月才由新高駐在所警察修復的新聞，這只是剛好由《臺灣日日新報》所揭露的一則短訊。昭和14年（1939年）的《新高郡管內概況》裡，還留下新高祠略為破損，並疑似以鐵線加固的照片。在這種環境條件下，相信還有許多損壞未見諸報章。

在玉山頂曾有各種人造物－三角點、測量覘標、紀念木柱、神社、避難小屋、銅像....，每個物件若要留存長久，非得有人刻意維持其形體或認同。好比清朝官兵在八通關或關門立下的紀念木門，在原住民眼中只是生火用的木材，最後被削薄、倒塌。而新高祠始建之初，對Bunun而言也是全然陌生之物，蕃地警察試圖融合洪水傳說避難地的神話，讓族人理解其中供奉的「神」，一同祭拜與維護。

　　曾經被灌注信仰的物件，或許還存在著某種力量。看著新高祠的殘件，也會讓人想著當時的族人如何理解這樣的神靈？好比現代在部落的教會聽見牧師試圖在聖經與Bunun天地信仰之間尋求連結，或是我們在面對其他宗教神祉的想像。這些疑惑會在你、我、各個社群之間產生，這般無法解釋的空間也許就是神靈存在之處。

　　最真切的情緒，或許是每次登頂後的三聲萬歲吧。

如今剩下的這一小塊新高祠，不起眼地瑟縮於展場一隅，像個可有可無的裝飾品，它與臺大實驗林之間的連結，可能只不過是剛好位在東大演習林的邊界而已。2025年正好是它誕生百歲，如此現身雖然有些戲劇化，但也略顯寒酸。它最初在濁水溪中被挑選，到石匠手中雕刻，接著搬運到這座島嶼的最高處，接收過無數歡呼與祈願，以及日曬雨淋、風吹雷擊後，又被某個人帶到臺北。回顧這塊砂岩的旅程，其延伸的時空想像是極為廣闊的。

　　展覽結束後，這個寶珠柱或許又要回到某個不見天日的庫房。在那之前，這些回顧就當作是記憶再次退色前的吶喊，再怎麼微弱的回音，在未來仍有機會被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