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20日 星期五

日曆

懸在獵寮的獸骨像日曆一樣,停頓的那天是不是恰好就是主人不再回來的那天,要不然就是換到其他地方繼續延續了。

六年前畫的圖,在動態回顧冒了出來。看看當時的筆觸與感想,覺得自己現在的想像力似乎退化了不少。

還記得,這是在タルナス駐在所看到仍懸在鐵線上的獸骨有感而發。這原是殖民者為了管理原住民而建立的設施,在政權更替後,轉變成獵場的避風港。因時局而翻轉的使用角度,是頗令人玩味的歷史。

也許也是某種因緣,每次與布農們來到這裡的山區,總會與這樣的信物相遇。這裡所說的獸骨並非自然死於年老或疾病而遺留大地的樣貌,而是過往布農們的狩獵足跡仍遍布山區時,存放或懸掛在他們曾經長久駐點的獵寮、家屋或是駐在所等地點之中的獸骨。

上個月,又走了一趟六年前曾與布農們留下許多回憶的路。

「大哥曾說,小時候有跟爸爸一起來到這裡,在山裡待了三個月。」

Salizan在已幾乎看不出痕跡的獵寮舊址,向大家分享著林大哥曾告訴他的事。

獵寮的位置相當特別,距離又大又平的駐在所很近,卻選擇了陰濕、崎嶇的水源處。Salizan接著說道,這可能是林大哥的爸爸對日本時代遺跡仍有些忌諱,所以才選了這個有別於既定印象的獵寮址。

掛在樹上的一串山豬獸骨,已長滿苔蘚,逐漸與背景融合一體。眼窩無神,卻有股魔力捕捉大家的凝視,從中傳來一股生命更替循環的奧妙,以及另一個生命階段前曾經歷的激烈掙扎。更彷彿還能看見古老的影子,那是過去會將獸骨懸於簷下,或是特地在家屋外另建空間堆置的慣習。

我想,三個月的時間,是大哥在山上一天一天算出來?還是回到山下後,被迫在日曆或分秒的追趕下,不得不意會到的呢?或者,這些獸骨才是他們藉以定位時間的座標?

想起幾位友人,雖然在工作或日常總看不出在意之事,但對何時何地與何人獲得獵物的記憶卻清晰無比。生命交會的印記如此強烈,除了存在這些獸骨中,更深深烙印在心底。 

在這裡待上三個月,是我不曾想過的天數,卻充滿嚮往。每天的調查工作幾乎都會遇上水鹿與山豬,條紋松鼠的叫聲不絕於耳,凌晨也總是有褐林鴞們的低沉對話,讓空氣中無時不刻充滿著湧動的生命之流。沉浸在這樣的氣息裡,時間也跳脫分秒之外,回歸到日夜遞嬗或陰晴圓缺的純粹了。

可惜我們終究帶著許多山下的羈絆來到,不得不開始返往我們的終點。只是心中依然掛念著那些已停止增加的獸骨,掛上牠們的人,在這轉瞬六年間已到了另一個世界。

這些日曆可能再也不會更動,在我們的視線離去後,又獨自浸潤雨中,走向回歸大地的旅程。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