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21日 星期二

記錄:一個山屋的誕生

太魯閣的鋸東山屋與屏風山屋啟用在即,回想過去兩年來彼此經歷的種種,令人百感交集。有幸接觸到最初的一小階段,尤其是鋸東山屋,在畢祿一線的山屋選址時,與我們協助生態調查時產生一些「摩擦」(這是目前想得到最合適的形容),這時才看見了問題,也刺激許多想法。

呈現這個過程讓人感到困擾,因為暴露主管機關的缺陷勢必影響大眾對其印象,進而轉移了原欲討論的重點,但若不呈現脈絡,又很難讓人理解其中癥結。真正的期望是在過程中發現並理解問題,思考改善方式,同時也製造思辨空間,讓彼此成長。


【如果...】

時間回到2019年10月,太管處保育課來信告知在畢祿與屏風兩線將有山屋興建計畫,想約時間到820林道場勘屋址。我當下充滿疑問,現在無人管理的山屋亂象叢生,衍生的大量問題都還沒想辦法改善,怎麼又冒出這個計畫?

在這之前的三年,為了讓賴俊祥老師的研究之路有延續空間,自2016年起便開始協助山椒魚的相關調查。這時發現,看似平凡無奇的820林道,原來是一處極為特別的區域-同時有三種山椒魚分布在此,顯然蘊藏著許多值得探討的題材。

不過起初在得知新建山屋計畫當時,腦中仍相當遲鈍。原以為這件事這只不過就是說說罷了,畢竟有許多政府投入資金進行評估與調查的計畫,最後也就不了了之,在公家機關委託執行的調查報告書中,這種例子多不勝數。

12月初,藉著例行調查的時機,與老師、保育課等人實地到820林道走一趟。這條林道是攀登畢祿山的路徑之一,從合歡山隧道北口到起登處營地之間約有8.5公里,平常我們每個月都會花2至3日來完成前7.3公里的調查,由於這段林道的工作量相當大,調查成果也具代表性,所以7.3至8.5公里這段路就未納入調查範圍。此時已入冬,氣溫下降許多,山椒魚可能因已進入更深土層中而未被找到,但在最後這段未調查過的1.3公里中,仍看到許多優良環境,也相信牠們這時只是蟄伏於黑暗之中,等待著春天的氣溫與雨水到來。

這趟也在合歡站主任口中得知,山屋評估案竟然早在9月就開始招標,11月底便已決標,預計要在一兩年內蓋好。

你們還不知道嗎?

這時才驚覺自己動作慢了好幾拍,在政府採購網上查到「畢祿及屏風山屋興建工程委託規劃設計監造服務案」的訊息,令人有些心慌,同時也不解,明明有學術團隊正在進行研究的區域,甚至都已進行了整整3年,為何沒有早先試著溝通未來可能的影響。

這時回想起幾天前的期末報告,有位技士問:「為什麼取樣只到7.3K?」且對新建山屋隻字未提,頗為耐人尋味。

如果早一點告訴我們,是否能夠避免這些事端? 

如果願意溝通,是否能夠更加信任彼此?


【投書】

勘查結束當晚,馬上執筆投書到行政院首長信箱,先表達對此案的憂慮與訴求。
其實這種投書當然是無用,長官不會看,又增加基層人員的困擾,但不過就是取得官方說法,有個溝通的立足點。

您好:

我是協助自然生態研究的助理,亦是熱愛登山人士。在行政院宣布山林解禁後,欣見政府對於臺灣山林有更新一層開放作為,但有些措施卻仍存讓人擔憂,在程序正義方面亦有不甚完備之處。

各國家公園配合行政院山林解禁政策,開始進行增建、修建山屋與步道的措施。於政府電子採購網中,已可看見太管處近期所決標之「畢祿及屏風山屋興建工程委託規劃設計監造服務案」。

然而興建山屋牽涉層面極廣,尤其是國家公園中的高山地帶,大多是脆弱需要長久時間恢復的生態環境。過去臺灣山屋在未經由生態、地質等多方評估,僅由工程或建築角度來選址建設的狀況下,在今日看來都可看見許多改進的空間。

有些山屋建在不具避難或行程效益之處;更甚者,在施工或建成後才發現當地是珍稀物種的棲息地,選址不當導致人類對當地動植物生態過度擾動,有時亦產生不可回復的破壞。

生態方面的影響,需要長時間監測,少則1年,長則數十年的觀察後,才有可能根據當地是否有珍稀動植物生息,或者擁有珍貴生態環境,以給予山屋興建建議。而非行政院發布政策後,要求下屬單位如國家公園有立即可見作為,反而在尚未經由長期評估時,僅由少數人選址建設後,卻蓋出不符合山友行程需求,最後又破壞當地原有生態環境的山屋。

以因應山林解禁政策之「畢祿及屏風山屋興建工程委託規劃設計監造服務案」一案地點為例,畢祿山與屏風山皆為太魯閣國家公園境內較多人嘗試的一日單攻路線。除了健腳山友可一日單攻之外,若山友選擇野營露宿行程,欲抵達慣用的松林營地、合歡金礦或是820林道7.5~8.4K,也僅需3~4小時不等,是否有必要投入心力於此短程路線興建山屋,應有更謹慎考量。

以畢祿山820林道8.4K營地為例,原有營地占地約30mX10m,粗估可容納7~10頂帳篷不等,容納至少30人宿營;而新山屋的容納量若比原本未建山屋的狀態還要少,不如以規劃營位為主,以最好的效率使用該珍貴營地,以免虛擲資金興建出大眾服務效益不佳的山屋。

生態方面,根據過去的調查,820林道沿線為臺灣珍貴稀有之數種山椒魚鄰域棲息地,為目前臺灣全島僅見。山椒魚絕少長距離移動的習性,極容易受到人類工程建設的影響。山屋極可能興建於鄰近此一稀有物種之棲地附近,且先前皆未有任何對於山屋建址附近動植物的長期調查,在缺乏基礎資料的狀況下,也無法藉以觀察記錄人類擾動對於此種生物的影響如何;更悲觀者,有些珍貴族群或尚未被發表之新種,在人類還未有詳細調查後便可能因棲地被破壞因此滅絕。

「畢祿及屏風山屋興建工程委託規劃設計監造服務案」一案已決標,將進入山屋設計評估的階段,山屋的興建發包估計不超過半年便會開始,這短短不到半年亦無法對於該地動植物有詳細記錄,更遑論做出適切評估。

新建山屋一事影響甚廣甚遠,想請行政院在發布山林解禁的同時,以維護生態環境為原則,先進行長時間的評估,諮詢有關生態、地質、登山等方面的專家共同討論之後,再來給予山屋興建與否的相關建議,以符合程序正義。

敬請行政院暫緩新建山屋一事,先以一至數年長期評估為基礎,再討論是否有興建山屋之必要,或如何以對自然最低衝擊的方式興建山屋。而非要求各國家公園因應政策急就章地發包山屋興建計畫,最後反而可能蓋出效益差,甚至破壞原有珍貴生態的山屋,屆時,山林解禁將會是台灣生態浩劫的推手之一。


現在回頭看這些內容感到相當汗顏(我並非熱愛登山人士),措辭有些嚴厲,回到當時態勢卻是不得不為之。

同一天,朱老師也幫忙聯絡公視記者。不久後,「我們的島」FB粉專上發布了一則「山椒魚處境需要大家關心」的記事,讓這個議題稍微有被大眾看見的機會,畢竟當時知道要新建山屋的人,少之又少。

山椒魚雖讓眾人目光聚焦,卻也容易模糊山屋議題的焦點-我們反對的主因除了缺乏評估,更在於看見許多缺乏管理所衍生的問題。山屋建築物本體當然可以避開關注物種的棲地,但山屋使用者的行為才是真正的影響,目前在高山型國家公園所轄域內,有常駐人員管理的山屋屈指可數,無人山屋甚至是營地在商業登山的風氣逐漸盛行後,一一進駐業者,使用者缺乏規範。一再地看見廚餘被倒進野地、廁所,長期佔位的帳篷與未經規劃的營地導致植被退化,種種問題顯而易見,改善措施卻極為消極。合歡站主任自己也提到未來在維護硬體設施方面,山屋也是一種新的負擔,蓋山屋的目的更是不明,會優先考慮這兩條路線,竟是因為「這兩條路線上目前沒有山屋」。

朱老師的態度比較保守,一來是老師對登山界現況了解相對不足,能給予的意見有限;二來是認為計畫主持人的身份介入這類公共事務有些尷尬;最重要的是,老師真的太忙了,根本無暇仔細思考這些議題。但我們幾個野外助手都認為,若這些成果都無法成為經營管理的依據,那調查有何用

在沒有了解主管單位的理念下,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反覆思考才冷靜了些。只能期待對方能夠有充分論述,並幫助他們讓山屋能成為一種有效管理或改善某些問題的手段,才可能說服多數人。

經過約一個禮拜後,終於收到了回覆:

您好:

  您寄給院長的電子郵件,提及「山林解禁新建山屋之疑慮」1事,於108年12月11日交由本部就主管業務答復如下:

太魯閣國家公園管理處(以下簡稱太管處)委託辦理「畢祿及屏風山屋興建工程委託規畫設計監造服務案」,係執行行政院108年6月21日院臺建字第1080017338號函核定「109年至112年國家公園中程計畫-國家公園山屋整體改善計畫」之山林開放政策。太管處入園申請統計顯示,漸多山友申請畢祿羊頭縱走單攻,行程安排於清晨抵達820林道登山口即徹夜未眠開始行進,約需16小時於隔日凌晨始抵達羊頭山登山口,該山徑陡峭路遠,山友超過體力負荷並摸黑行進,易肇生山域事故;屏風山情形亦同,山域事故頻仍,太管處為山友登山安全並期引導山友妥適安排登山行程,擇選屏風山及畢祿山820林道新設避難型山屋,以營造友善安全之登山環境。

另有關畢祿山820林道山屋選址影響山椒魚生態乙節,太管處一向對維護園區生態環境不遺餘力,於105年度委託國立臺灣大學李心予教授團隊完成「太魯閣國家公園保育類物種監測調查計畫」進行山椒魚之研究,相關研究結論已納入820林道與屏風山屋選址參考,為避免影響山椒魚分布棲地環境,太管處當審慎規畫山屋改善計畫生態工法與監測環境影響,以達維護珍貴生態並服務山友登山安全之目的。

以上答復,供您參考,希望能解答您的疑惑,您若仍有其他疑問或不明瞭之處,歡迎隨時來電洽詢,感謝您的來信。


「服務日漸增加的單攻山友」、「營造友善安全登山環境」當然足以成為興建山屋的正當理由,但能被說服的族群是相當有限的。拆開這層華麗的包裝,便看見更多的疑惑:

無人管理的山屋除了遮風避雨之外,要如何「服務」山友?
如果只是為了遮風避雨,是否考慮山屋之外成本更低也更有效率的選項?
在820林道上興建,是否能達到對單攻山友預期的效果?
有多少單攻族群會因路線上有了山屋而扭轉安排行程的習慣?

我們在山屋的興建動機與選址上,都看不見周詳的考量

12月19日,大家在百忙之中抽空來到太管處,與山屋相關的保育課、工務課、遊憩課開了一場會議。這些都是牽涉山屋業務的相關部門,不難了解蓋山屋要面對繁複程序與公文往返,是件非常辛苦的事。

大家各自提出觀點,而我們的訴求是重新評估山屋位址,以符合對單攻山友預期的服務效果,但如果要在820林道上興建山屋,希望能夠建立至少一年的生態調查資料來給予位址的參考。最後達成的暫時性共識是-「山屋因計畫期程壓力,不易更改位址,也不易挪出足夠的前期基礎調查時間,仍以820林道為山屋優先位址,但興建過程會密切邀請團隊共同討論參與。」這雖然不是最理想的結果,但畢竟是初次溝通,當時也只能在這種劣勢下以此法補救。

最讓人感到沮喪的,是接觸到主管單位的根本思維。當我們依據現況提出這些新山屋,尤其預計興建於松林營地的屏風山屋,由於步程距離較短,可能會被變成某些團體的營利據點而失控時,對方回應「這些山屋路途遙遠,應該無利可圖」;當我們提到南湖山椒魚地理分布極不連續,任何一個族群都要特別關注的現況,對方回應「搞不好整個北二段都有」(註:事實上在後續的調查中仍未發現。)從這些回應顯見當局對於自身轄區內的現況有著極大誤解,也過於輕忽。

大家加了line群組方便溝通後續,在群組與這次會議的後續討論中,稍微看見些許問題所在-各部門間的溝通聯繫不良保守官僚對民眾投書與媒體的厭煩與恐懼內外資訊的阻隔封閉上層壓力等各種因素,讓事情演變到這種地步。而這牽涉到組織內部長久以來的結構性問題,複雜與龐大的程度已非任何人可以輕易撼動的狀態了。

對於國家公園的運作,理想狀態是藉著各方面調查建立的資料,提供保育、解說、建設等管理依據,形成正向循環。在成立至今的30餘年裡,的確累積了非常豐厚的調查報告,但這些資料到最後有多少能被納入管理參考?

會議結束當晚,有位退休老師不知從何處得知此事,來電詢問相關訊息。與山椒魚也曾有緣份的他,義憤填膺地想集合群眾力量對政府施壓,而我雖能理解基於山椒魚被視為特殊物種,在情感上完全無法支持管理單位現在的作法,但在未有任何相關監測調查指出山椒魚將因此受影響的狀況下,這種方式還是有些冒進,也違背自身理解的科學精神。所能作的妥協,就是儘量在山屋興建的前中後時期都儘可能地收集資料,作為後續參考。

我也試圖理解計畫的脈絡,最終只能追溯「109年至112年國家公園中程計畫(核定本)」中看見山屋整建計畫。營建署會以每四個年度作為計畫單位,依據過去的經營管理概況,對於未來的定位、願景目標提出方針,針對現有問題擬定對策,最後提出目標與執行策略。從這些中程計畫報告中,這些概念幾乎沒有大幅變動,每次的工作項目其實也看不出明顯差別。

而這份計畫特地提出「109-112 年度各中程實施計畫之亮點計畫」,每個國家公園針對本身特性與目標提出不同計畫,描述該計畫的緣由、內容、經費需求、計畫效益,山屋相關計畫便是歸類於「體驗與環教」這個目標之下。

山屋究竟是如何空降於此中程計畫,導致改善登山遊憩的想像被迫縮限在此,我已無法追溯。

「體驗與環教」與「山屋」之間,又要如何連結呢?

山屋終究只是一個容器,可以被動的等待使用者,提供體驗服務。
如果沒有主動的「人」,要如何發揮環教的力量?

這些新建的山屋,可都是無人管理的避難山屋呢!

如果山屋被選擇作為減少山難的主流設施,「降低山難」、「登山安全」「改善遊憩」被當成無堅不摧的建設理由,那我們除了期望能夠蓋出什麼樣的山屋,更要期望著未來要搭配著哪些管理作為,如何培養登山人的知識與態度。這是在質疑當局興建動機、建議暫緩新建山屋並增強評估機制全都徒然無功之後,唯一能想到的建議了。


【看不見的手】

12月的會議結束後,到山上待了一個月,讓這段時間的激動有時間沉澱,下山時已是2020年了。

下山隔天,朱老師便來電捎來訊息:畢祿的山屋可能會改位置了!

聽到當下的疑惑大於喜悅,畢竟在這段時間大家日夜為此操煩,在去年底的會議後總算有些頭緒,怎麼突然又翻盤?

不過,聽到山屋可能不會蓋在820林道,心裡還是放鬆了些,也無暇去追究這期間的事。而原先所說的820林道後段調查,我們依然會去完成,幾乎將整條林道納入樣線,也開始思考著如何讓這裡變得更好。

2020年1月23日,網路媒體報導者的一篇文章上線-「山林解禁,然後呢?缺乏生態監測,山椒魚棲地險變山屋」。此時才藉此得知這段時間有記者去訪問老師,且山屋改到鋸山東峰了。我深深感謝有人關心這樣的議題,並佩服記者擷取重點的能力。但這篇文章在line群組裡卻引起些許漣漪,老師和主管單位都覺得有點偏頗,尤其標題令部分人士感到委屈受傷害。然而回顧這些過程本來就有極多需要檢討之處,而且是能輕易避免的疏失,何不將這些檢討化為下次的動力。

生態問題也只暴露制度缺陷的一角,尤其是大眾對於山椒魚的瀕危認知,可能會導致不少人認為有保育類生活的地方可能就什麼也不能動,因而轉移了真正的重點,也使最初行動時感到窒礙難行。你會聽見有人吶喊著「既然整條林道都有山椒魚,那乾脆全部封起來」的聲音,但在近代的保育觀裡,人也是環境的一份子,這個極好的教育場域,更該小心對待,反過來說-「既然整條林道都有山椒魚,那我們要如何與他們共處?

這種觀念上的根本差異,讓彼此的路越分越開。我們藉著這些調查收集牠們的生息資料,了解牠們的食衣住行,試著尋找與牠們共處的方式。只不過還來不及告訴大眾,建設就來了。

指出缺陷的報導依舊無法讓主事者回到最源始的思考,因為山屋早已被作為中程計畫裡不得不執行的目標。如果不去釐清「為什麼要蓋山屋?」,任何後端的構想與討論都將淪為天馬行空各自想像,聚焦不了,也無法對症下藥,像是憑空製造一個框架讓大家填充,最後卻擠得太多太滿而變形了。

2020年2月17日,「國家公園山屋整體改善評估暨規劃」舉行了第一次座談會,明顯地暴露了這點。此規劃案透過山屋屬性定位與分級,擬訂山屋規劃原則,建立維護生態檢核機制,進行山屋規劃示範操作,可視為這一整批山屋建設的總體方針。

座談會中說明這些山屋的功能定位與選址策略,試圖以此基礎建構未來想像,主持人依現況將國家公園內的登山路線與山屋分類:

■登山路線:大眾型、荒野型,以及介於兩者之間的中間型。

■山屋分級:大、中、小型。大型山屋有專人管理;中型不一定;小型山屋即避難山屋。

依循上述分類,未來將在不同類別的路線,評估設置不同功能的山屋,或是維持原本無山屋,只有宿營地的狀態。如此一來,每個國家公園內的登山路線,都能以有無山屋、路線本身天數或難易度等多樣性,來滿足不同登山體驗的需求。

當時的分級與初步規劃如下:

■玉山國家公園:
大眾型路線 玉山主北、南橫三山及關山
中間型路線 玉山群峰、南二段、馬博橫斷、八通關越西段、八通關越東段
荒野型路線 八通關越全段、新康橫斷

原地新建 圓峰山屋 24人、瓦拉米山屋 60人
新建 觀高山屋 24人、雲峰避難山屋 24人

■太魯閣國家公園:
大眾型路線 南湖圈谷、奇萊主北
中間型路線 北一段
荒野型路線 北二段、新康橫斷、奇萊東稜、畢羊縱走、屏風山

增建 南湖山莊55人、成功山屋36人、奇萊稜線山屋36人
新建 中央尖溪山屋24人、鋸山東峰山屋12人、磐石中峰12人、三叉營地12人、大理石營地12人、屏風山24人

■雪霸國家公園:
大眾型路線 大霸群峰、志佳陽大山
中間型路線 O聖、武陵四秀
荒野型路線 雪山西稜、大小劍

原地新建 七卡山莊120人、三六九山莊120人
新建 瓢簞山屋48人

搭配登山路線的山屋分級架構似乎可以依循,但還是有很大的討論空間。避難山屋的概念事實上是非常模糊的,我們可以細想-難道有山屋是無法用來避難的?

避難一詞,只是為了讓山屋在缺乏明確且合理的動機下興建所給予的包裝

要避什麼難?蓋在哪裡比較適合避難?放個簡單又便宜的帆布難道就不能避難?...諸如此類的問題,問到最後,甚至可能導出「其實不用蓋避難山屋」的結果。

很明顯的,最初提出要蓋山屋時,大家便開始以各自的想像加諸其上,對於想改善的問題並未明瞭,只覺得有山屋就能改善所謂的「問題」。

可能是上午的座談曾邀請日本山屋經營者分享,讓大家充滿餐點美味、地板擦得亮晶晶的華麗想像,所以下午的討論都圍繞在對山屋設施的期待,甚至還有人提蓋纜車、山屋競賽,焦點整個在亂飄,而原本的重點「山屋選址策略」卻都未見清晰論述。

會中也有人提到一些值得參考的意見,例如落實生態檢核機制,避免目前國家公園在一千平方公尺以下免環評的大門下,對環境造成不可挽回的影響;也有前輩提到應保留部分路線維持在自備營帳的「荒野」狀態,讓路線在遊憩體驗方面也具備多樣性。但回到前段提及的初步規劃,顯然有些區域正在消弭這樣的多樣性。

更弔詭的是,理論上要做為指導方針的「國家公園山屋整體改善評估暨規劃」一案還在進行時,國家公園早已開跑各自的山屋興建評估案了。這些以「評估」為名,扣著相同的目標,如多頭馬車的案子之間,彼此到底有無默契,是否各自平行運作少有交集,又納入那些要素來評估?

這些公共建設,反而是在缺乏公共討論的狀態下進展著,人民依舊成為政策的被餵食者,逐漸失去自我組織與管理的能力。

我也不得不懷疑這種狀態,是有一道看不見的手作用著。偶然聽到的八卦,竟是行政院蘇院長與政委施壓,才會有這種山屋計畫被趕著跑的狀態,這時再回想起更改位址的畢祿山屋,或許也有類似的遭遇。無論結果是好是壞,如果真的有這種個人意志凌駕專業考量,摧殘民主價值的力量作用著,恐怕作了多少周全的評估與會議,都敵不過這些變數吧。


【真正的民意】

山屋雖然更改位址,但議題還是發酵著,PTT Hiking版上的這篇文章與內文相關的連結便是個很好的例子。

我們可以看到許多新山屋的貼文發出時,便會出現「需要」與「不需要」的分歧意見。旁觀者在資訊不夠清晰的狀態下,很容易以自身經驗導向,使贊成或反對的二分法模糊了焦點,加深對立,陷入永無止境的攻防。

造成這種分歧並不意外,因為這些山屋並不是彙整了一定程度的民意,或是對當今現況有深入觀察後,由下而上所促進的建設;更可能的過程是來自遊說團體、政治人物、權勢者或是少數長官、職員等,基於自身對於登山的想像,由上而下餵食政策的。雖然少數人不一定就無法擬定合適的對策,但單一角度總有盲點;而彙整民意確實要花些心思,甚至經過衝突,卻能經由越多的溝通修正自己的想像,降低未來被質疑的風險。

在前面提到山屋座談會中,也有強烈的閉門會議感。入山者除了登山遊憩外,事實上還包括協作、各種學術調查等多元面向,然邀集的參與者多是所謂的岳界前輩、資深山友,導致討論不脫從遊憩的單一角度出發,未顧及隨後而來的各種問題。

回到最源始的「溝通」問題,這個政策是否適切反映著大眾對山域問題改善的期盼?或只是主管單位的一廂情願?

如果山屋是一項公共建設,那就需要搭配公共參與機制增加多方交流的機會,即使是簡單的問卷也好,藉著意見的彙整來釐清真正需要的是什麼。


【無盡的憂慮】

座談會的隔天一早,也就是2020年2月18日,太管處相關課室人員、巡山員、志工、建築師、朱老師,以及我們的調查夥伴,一起到鋸山東峰場勘山屋位址。前一天深夜才回到花蓮的我們,實在無力再參加這個重要的勘查,想到微胖的朱老師要跟著眾多豐富經驗者去羊頭山,不免有些擔心,幸好一路平安。雖然夥伴在下山後告訴我們這次發生的一些「摩擦」(這仍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形容),但比起各做各的沒交集,這至少是一次聚集討論的機會,山屋也大致落定鋸山東峰一帶。

我們也開始把820林道的樣線拉長到後段,並慶幸山屋後來改了位址,因為當初被提出的幾個候選地點,確實臨近山椒魚的棲地,至少短期內不會受到太多干擾。

不知不覺中,數次流標的工程終於啟動,協作們背起建材來回山徑,山屋逐漸成型,成為三個國家公園中最先完工的新山屋。

在新建山屋的訊息發布之初,其實就已經看到不少山友對於不用背水背帳篷,期待供餐團體進駐而感到歡欣鼓舞,而這正是令人擔憂之處-山屋的有無,產生一種登山變得更容易、安全的假象與營利團體未建立正常關係,在缺乏管理與監督的狀態下,複製著其他山屋的問題

而迷途、墜落等舊有問題,尤其是登山者的態度,依然得要靠著個人或民間團體的持續教育與呼籲。就在2020年11月,一支7人隊伍,正是在一日畢羊縱走時彼此分散,迷途的3人中有2人被救難人員尋獲,最後的1人卻不幸喪生。我們是否願意把投注在山屋建設的龐大資源,也投注在入山者的教育,來降低這類悲劇的發生呢。

忽視登山教育的惡性循環,也顯現在山屋建材的運送計畫中。在2020年2月第一場山屋座談會中,營建署長官曾提到,礙於今日已無協助高山物資吊掛的民間直升機飛航業務,只好協調目前唯一有能力執行的空勤總隊協助。但吊掛建材本非其業務,所以計畫以「訓練救難物資吊掛」的名義,將部分建材運送至高山。這個如意算盤,卻在新冠肺炎疫情下無法出國而產生的登山熱潮後被打亂,由於山難事件急速攀升,連帶提高直升機出勤量,飛行時數紛紛提前達到保養時機,壓縮了其他工作量能,吊掛建材的構想因而暫緩。登山教育的忽視,其實正阻礙著政府山林開放政策的施行。

當局對於改善問題的輕重緩急和資源分配上,顯然以硬體改善作為主要策略。但硬體設施品質的提升,若沒有搭配適切經營管理,也沒有相對應的使用者態度與素質,那麼舊問題依舊要在新山屋重演。

老師曾告訴我們太管處的說法:「其實我們也不知道山屋蓋好之後會變什麼樣?

這種透露著管理放任與不確定性的話語,的確也是事實。當我們只是將山屋放置在這個持續變動的登山文化裡,而不是將它作為試圖改變登山文化的措施時,它也只能被動反映著當代使用者的面貌,時而美麗,時而醜陋,若參考太管處其他的山屋現況,新山屋的未來令人同樣令人感到悲觀。

希望每個入山的人都能思考一次-「為什麼要蓋山屋?」

最後,衷心期待未來的山屋,甚至是步道與所有設施,都是經過周詳的資料收集、良善的討論、深入的觀察後而生成,富有內涵的作品。

現今已回不到山屋未興建前的那段時光讓這些省思扭轉現況,只期望這些記錄,能讓更多人思考山屋的意義,也作為未來一同看守這些山屋變化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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