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6月26日 星期日

關門雜記(上)

今年春雨回到平均水準,3月一波波冷暖氣團的拉鋸下,在中部山區降下可觀雨量。幾乎緊抓著雨勢剛轉歇之時出發前往關門古道,雖然氣象預報顯示著未來七天的降雨圖示,卻能感到某些特別的力量鼓舞著。

出發之際,深深感覺到有一股被祝福的力量。原本在產業道路的鐵柵處正要開始步行,卻見採收檳榔的小貨車開了上來,一看竟是在馬遠村訪談過的一位耆老,並大方地讓我們搭上後斗繼續前進了一小段。

「沿著這條路走看到楓香林,再往上切就有路了,要小心走喔!」

Tama簡單的叮嚀,讓心裡踏實不少。

………

花蓮離山很近,一旁的人們卻不一定很熟悉。在豐田地區,只要走出家門幾分鐘,倫太文山、阿屘那來、沙武巒等山峰便是視野南界,真正走進這兒卻已是來到花蓮十幾年後。柚在好幾年前便協助過關門古道的調查,與這裡較早結緣,這次因她對光復林道路況的極度嫌惡而取道虎狼山獵徑。自此起攀的海拔高度不到一千米,螞蝗也不嫌少,從秋冬就經常被雲霧閉鎖的森林,卻有種屬於東部的熟悉氣味。緩步上行,看著未知的下山足印,雖已被雨水打得模糊,依然是種陪伴,這些還願意走進山裡的人,想必都有某些堅持,正尋覓著什麼吧。

在拔子山北方接上關門古道,寬大的道路、石階等遺跡一一現形,與清八通關古道東段的感覺有些相似,但石階似乎多了些,懷古情緒油然而生。隨著高度爬升進入雲霧帶中心,不時可見胸徑達數人合抱的紅檜,四處垂掛的苔蘚吸飽水氣,緩慢釋放如同小雨,直到石洞Huhul才有一片稍微乾燥的區域。

長野義虎的關門行在下抵拔仔庄的前一晚,曾宿於一海拔五千九百尺的岩屋,與Huhul相去不遠,但他的蕃地探險路線描述仍然模糊,無法確定兩處石洞是否是同一處。確定的是,此地有丹社布農族遷移時,埋葬病死孩童於此的口述,老一輩的布農族其實不睡這裡,對我們而言卻是適合沉澱思緒之地。

夜裡,反覆回想這趟山旅帶來的期待。對清代古道的想像自然不在話下,前人的「探險」更遺留了些令人嚮往的精神,在某個他們測量過的地形,或是某叢他們採集過標本的植株之間。我們也為了拼湊某些物種分布的空白部分而前來此地,比起尋幽懷古,在古道上繼續尋覓、開拓前人未能發現的面向,是這次相當具體的目標,也是我們心中對「探勘」所理解的真義。

前人足跡依然是令人感興趣的,從長野義虎到野呂寧之間的14年,明治年間的日人來到關門山區的活動其實頗為頻繁,與清代中路上下起伏山溪的次數相比,關門古道似乎更容易了些,原民情勢相對和緩可能也有關係。

野呂寧一隊於明治43年(1910年)的探險行動,為關門古道留下的記錄相對完整。隨行的臺灣日日新報特派記者服部烏亭曾將沿線所見,於報上連載〈集馬線橫斷記〉14篇,首篇便列出此區先前的調查行動:

1. 明治29年(1896年)陸軍中尉長野義虎-地形調查。
2. 明治30年(1897年)鐵道隊調查班長海軍大尉曾根俊虎-鐵道線路調查。
3. 明治30年,殖產局技師石井八萬次郎-地形地質調查。
4. 明治31年(1898年)森丑之助-原住民調查。
5. 明治34-35年(1901-1902年)臺東廳囑託平田猛-中央山脈分界線調查。
6. 明治38年(1905年)殖產局小西成章-森林調查。
7. 明治40年(1907年)10月,土木局調查,
技師三浦慶次、技手山形丹三,南投廳警務課長但木金八郎,集集支廳長北澤文治郎。

這些行動有的見諸報章,更多的是未留下相關文獻,難尋細節的行動,但都顯現這條路線經常被作為調查途徑,當局曾賦予高度開發期望的過往

廣為流傳野呂寧一隊為評估橫斷鐵道線路的勘察,從土木、鐵道、林業等隊員的組成並不難理解這點。但除此之外,也有新渡戶稻雄的昆蟲調查,森丑之助的植物採集,若再加上服部烏亭的遊記,都讓這趟行程立體不少。

此隊主要成員與概略行程如下:

蕃務本署 技師 野呂寧
蕃務本署 測量掛 技手 高橋鋼之助
蕃務本署 警務課 囑託 森丑之助
蕃務本署 測圖掛 囑託 中島重太郎
土木部工務課 技師 張令紀
土木部工務課 雇員 伏木誠道
殖產局林務課 技手 加藤宗三(中井宗三)
農事試驗場昆蟲部 技手 新渡戶稻雄
鐵道部工務課 技手 榎本定吉

4月9日   臺北-南投
4月10日 南投-集集館,與南投方面警察會合。
4月11日  集集館-拔社埔駐在所
4月12日  大雨,滯留拔社埔
4月13日  大雨,滯留拔社埔
4月14日  拔社埔-虎尾崙-パンターサン峠(マンターサン)
バクラス社-カ社
4月15日  カ社-カネトワン社-溫泉-カンムツ社(丹大蕃務官吏駐在所),與花蓮港方面警察會合。
4月16日  カンムツ附近調查
4月17日  カンムツ社-中央山脈一萬一千尺 カカウイル(カカウイリ)
4月18日  カカウイル一萬五百尺 ロクラサンロクラ嶺/ロンク嶺)-一萬二千尺 イシンカウ(關門)
4月19日  イシンカウトンクラン溪-ロンタブン山(倫太文山)-カエブタ(倫太文前鞍) 
4月20日  カエブタ五千六百尺 アヒラ蔴仔漏溪拔仔庄

之所以整理此隊行程,其實是為了試著爬梳森丑之助在此區採集植物的細節。讀過植物研究者游旨价撰寫「百年回眸─長葉小檗與高山小檗的再發現」一文,對於他藉植物與森丑之助或是山的相互連結相當有感。種種生命在這座島嶼的演化,其時間尺度超脫古道、駁坎等人為痕跡,蘊藏更為龐大的訊息,在消長變動的過程中,有的消失,亦有繁衍至今的族群;舊時採集者、研究者將他們帶入科學殿堂的過程,則是人類「察覺」這些生命存在的歷史記錄。

雖然每次相遇的感受皆不可複製,我們依然渴望與這些生命相見,並尋求一絲絲故人與這些動植物對視時的各種感受。

上山前利用林試所的數位典藏對森丑之助於此行採集的標本收集資訊,採集於此次的植物標本由學者陸續鑑定後,也不乏用以發表新種的模式標本,同時也發現標籤上的採集地、日期等資訊與實際行程有許多出入。例如標籤上寫著「明治43年4月15日 分水嶺」或「分水嶺關門」,但隊伍實際上這天是從卡社到堪姆卒社;標籤寫著「明治43年4月16日 トンクラン溪」、「明治43年4月17日 ロンタブン山」,也都和上述行程兜不上,不禁好奇森丑之助整理標本時,在哪個環節產生疏漏才導致這樣的結果。

無論如何,這些標本都為臺灣植物研究史的一部分,即便採集日期可能有誤,依然是他們曾經生存於此的證據。標籤上的日期只不過是漫漫的播遷歷史中,一個微不足道的點,標本則是一道薄薄切片,並在我們藉此窺視演化奧秘後,轉化成一種遺跡的型式。

森丑之助帶著什麼樣的心情與態度採集植物令人好奇,畢竟他既非鑽研植物者,也未從事分類與發表,採集動機有些模糊。但無論是有意識的採集,或是隨性為之,都多少為科學研究產生貢獻。確實有某些難以言喻的精神遺落在此,我們也願意忍受這片潮濕,跟著他們的腳步,追尋解答某些問題的線索。

………

凌晨,從Huhul可以看見縱谷燈火,預告著散去的雲霧將帶來些許陽光。

隨著古道更深入山中,規模也越加清晰,有時甚至像林道一般。百年前讓探險隊印象深刻的潮濕、螞蝗等元素,依然延續至今,路旁偶爾出現的專賣局酒瓶更是明確的時代信物。

海拔2500m上下的陡直區域,古道雖然逐漸崩毀,但快速爬升的過程依然相當過癮。雖然有人總是會比較清代與日本修築的道路,以其平緩程度作出日古道較為「進步」或「現代化」的註解。然而每個時代興築道路的功能與動機都不同,無論主觀客觀評論其優劣,都不減它們帶來的豐富感受。而我對清代古道如此直上直下,或是即使在腰繞路段都顯得上下起伏的狀態,其實感覺到更濃厚的「人味」。有別於日古道常以器具、炸藥所開鑿的冷硬線條,清古道倒變成這是種純粹倚靠人類前進本能,以雙手雙腳所建構,相對溫和的路徑。即使古道荒棄,所經之地也經常可見水鹿山羊們繼續使用著,更顯現人類與野生動物其實存在著某種默契。

陡直路段結束後的腰繞路,從紅檜與殼斗科的森林逐漸轉變為雲杉,其筆直與間隔給人造林地一般的視覺效果,到了倫太文前鞍已呈現截然不同的氣息。在濃密竹藪間傳來臺灣叢樹鶯「滴-滴滴滴-滴滴滴-」的歌唱,是專屬中高海拔的樂聲,平坦的鞍部區域生長著挺拔的雲杉與零星扁柏,像是身處佛殿的莊嚴肅穆之中,也讓人不得不去撿拾滿地的糖果紙屑,希望在遠離城鎮的深山中,維護祂不被褻瀆。

這裡也是野呂寧一隊下山前夕,隊伍紮營的「カエブタ」(Kaebuta),這與柚跟著馬村長來這調查時採集到的傳統地名一模一樣,可惜未能得知地名原意;阿光的論文則採訪到「沒有草」的意思,但服部烏亭描述這裡是是距離倫太文山山頂約三百尺下的寬廣草生地,原住民們甚至還蓋了一棟臨時茅草小屋,關於地名意義的訊息似乎有些落差。

不過沒有標示在地圖上的地名,僅藉著一代代的獵場記憶傳承百年已是相當難得。服部烏亭提到以紅褐色池水煮出來的飯就像「茶飯」(ちゃめし)一般,如今走進森林看到的積水樣貌依然如此描述,我們也就暫時先取出營地鍋盆裡的雨水使用。

在雲杉庇蔭下安營,但其枝葉攫取水氣的能力極強,在沒有下雨但霧氣濃厚時,靜心聆聽掉落在外帳上的水滴頻率越來越高,便能感受到水氣凝結的躁動。今天雖度過了一個涼爽又偶有日光的上午,但午後仍免不了熱對流發展,最後更傳來陣陣雷聲,原本遁入外帳之下想享受被庇護的愉悅,卻逐漸感覺到雨打聲響越來越不一樣,水滴在地表跳動著的樣子也有些不對勁。

轉眼間,隨著冰珠下衝的氣流已襲來,這些強對流接近得如此迅速。今天的外帳搭得特別低,多少阻擋了水氣,雨水和冰珠像水龍頭全開般盛滿鍋碗瓢盆,成了最潔淨的水源。但被踏實的地表卻開始積水,步步進逼帳下,只好撐傘出外用樹枝挖掘水道宣洩,所幸雨勢漸歇,水滴在外帳上的節奏又恢復到不用擔心的程度,結束半小時的心驚膽跳。

叢樹鶯們再次歌唱,令人想起好幾年前,也同樣是三月底的小瓦黑爾溪畔。那時的春雨同樣狂亂,雷電交加的夜,大雨傾瀉不止,牠們卻依然奮力鳴唱,像是有什麼神秘成分隨雨水滲入體內,徹夜興奮。

而此時,鷦鷯、深山鶯、栗背林鴝、金翼白眉、藪鳥等夥伴也一一現身,此起彼落的歌聲交織成一場演奏。如果沒有雨,牠們的歌聲或許聽起來不會如此響亮,這一天也或許不會如此令人印象深刻。

………

往倫太文山接近,松林偶現的透空處,高山翻白草的黃花熱烈綻放著。森丑之助所採集成為模式標本的植株,或許也在這一帶所見,而往後的路又將與更多與他相見的植物相遇,使人心情雀躍。

在樹隙中辨識著群山,在山頂看見的縱谷視角相當新奇,又近得像是很快便能抵達,難怪探險隊願意一天從Kaebuta下降將近九千尺到拔仔庄。更令人佩服的是野呂寧在下山當天為了補足前一日被雲霧遮擋的視野,一早又從Kaebuta往回再次登上倫太文山繼續測繪。對於心中熱愛著某些事物的人來說,這樣的執著應該不難體會。

越過倫太文山之後的視野大開,即使雲霧一早便開始翻騰,依然不減中央山脈橫屏眼前的壯觀。

在森林與草地之間穿梭,開始出現一些新奇的植物面孔,有種披針葉的矮小灌木相當引人注意,當時在此區採集的標本判斷此種為柳狀野扇花(Sarcococca saligna),但花朵型態更像是雙蕊野扇花(Sarcococca hookeriana var. digyna),分類仍有待研究;這一帶還有些長得比人高的黃楊,服部烏亭則寫到來自平地的阿美族協作也帶了些黃楊木回去作為紀念品;除此之外,加上林底偶見的三角咪草(Pachysandra axillaris)族群,這裡的黃楊科成員似乎相當繁盛,一如森丑之助在《集馬線方面ノ林況及地質》中所做的描述,雖然非常簡短,卻也是極精闢的觀察。

即使在山腰上的古道毀壞了些,但標本中的植物們一一活現,就像是一種古老座標,告訴我們這裡曾有前人採集的足跡,這樣的指引比路條更加自然而恆久。

回味與這些植物認識的過程是相當有趣的,在我們能清楚分辨他們是誰,說出他們的名字之前,即便這些植物可能隨處可見,卻總是在回想時如隱形般毫無印象。但有時只不過是幾分鐘,甚至是幾秒的凝視、觸摸或嗅聞,都有如打開開關的一瞬間,突然能夠感覺到其存在,因而「看得見」他們。其實不只是植物,與動物、礦物等萬萬千千的自然組成都有類似的體驗,就像人類之間的相互認識的過程,有時只是內心是否敞開,是否決定要聆聽與對話的轉念而已。這也使人時時回想著,在山裡的每個步伐裡究竟忽略了多少?又感覺到了多少?

打開直覺所見,我們也不停收集著新的座標-小喜普鞋蘭、鐵線蕨葉人字果單花鹿蹄草、針葉耳蕨、不知名的雙葉蘭.....他們不一定是珍稀珠寶,卻在我們的旅程中畫下獨特記號,並期望這些身影能在歸途,甚至是某日再訪時給予指引。

快速下降的古道穿越不同林相,從扁柏與鐵杉的混林,轉變為紅檜、森氏櫟,在記錄著森林變化的過程裡,也試著同步森丑之助的觀察,不知不覺中便已來到溪底Tonkulan。溪谷生長不少紅檜與臺灣杉,在巨木包圍的河階上有一棟馬遠丹社尋根隊在前幾年搭建的Taluqan,骨架依然堅固,將外帳鋪上便成了相當優良的住所。他們再過一個禮拜就要出發翻越中央山脈前往祖居地,我們也將會在某一天與他們相遇。

午後漫步溪畔,看看長野義虎所述的石洞獵寮,或尋找森丑之助在溪底拍攝的景象。一張張泛黃酸化的舊照似乎拍攝於晴朗的上午,即使兩岸樹木包夾,照耀著溪谷的光影依然立體,背景則有倫太文山延伸的山稜;另一張照片則對準了某處山坡生長的一株臺灣杉,像瞭望臺般突出樹林之上,在那時是剛發表幾年,並特別宣傳的臺灣新物種。試著掃視周圍是否有類似舊照中的植株,但百年過去,此地不知又經歷了多少變動,難尋舊景。

在影音爆炸的現代,人們常將當下感受寄託於照片、影片,透過鏡頭的觀視也在無意間濾掉更多感受。時常提醒自己分配更多比例與畫面中的每個物件互動,於是放下舊照,讓手腳感覺溪石,雙眼感受千金榆的嫩綠,兩耳聆聽河烏歌唱,現下平凡無奇的影像,也因此多了些層次。

在雨準時落下前,藉尋根隊埋設的三石灶Baning處理炊事。每每在營地或獵寮看見這種簡單設施,都會想重現祂特別的力量,只要方圓半米,在木材堆疊合宜的狀態下,不用搧風或奮力吹送空氣,祂便是個自動又極有效率的設施,在煮飯燒水之餘,又能帶來溫暖。只不過需要人們稍微放下瓦斯爐的方便,多費點心力去啟動罷了。

黑暗中的炭火給人安寧,配上雨點聲響與溪水淙淙,很難有比這更好入眠的時刻。

………

跨過清冷溪水,河階上還散佈著上個年度的森氏櫟折枝,帶來黑熊曾出沒於此的訊息,也看得見這座森林的複雜與穩定。

跨過最後一條支流,被大水打開的開闊河道除了新生赤楊,也有許多臺灣杉幼苗,提醒我們抬頭看看撒下這些種子的母樹們。但小樹們即使葉質較硬較刺,依然擋不住草食獸們的啃食,十年之後,這些能夠繼續成長的小樹又有多少?

林相的改變如鏡像般與昨日下降稜線對稱,這裡少有擾動的森林很容易讓人進入百年前的場景,只是林底植被可能更稀疏了些。這些針葉樹即使不像那些被稱為神木的樹散發著使人敬畏之感,但當人順著之感從下而上仰望之時,也必能從附生於上的蕨類、苔蘚,還有在上頭跑跑跳跳的鳥兒與松鼠們,感覺到每棵樹分享著生命力的躍動。

隨著高度爬升,古道又開始浮現。喜岩堇菜的白花點綴著石階縫隙,持續指引著前人的採集之路,每一階爬升、轉折都展現著疊砌的精巧。在抵達中央山脈主稜前的幾個轉折,曾從馬村長採集到Pi'Pitu之地名,即指七個轉折處(Pitu為布農語「七」之義)。我們沒去細數實際的轉折數,卻對這種產生地名的過程感到趣味,畢竟這應該是清國興築道路後,布農族再以特徵賦予的地名,呈現了一個地名的誕生,以及命名的靈活之處。他們經常遷移的居住型態,以及狩獵區域的廣大,曾讓山裡佈滿許多地名,山峰河谷自然不用多說,有更多不起眼的角落也存放著個人的生命體驗,或是或族群的共同記憶,每個短短的字句都傳達出與山林的緊密相依。但這種製造地名的過程卻隨著族群與山逐漸疏離,漸漸緩慢下來,甚至與生命一同消亡。如今在中央山脈上主要存留著的地名,大多是登山者在意的山峰、河流或營地,也就顯現了活動於山域的族群結構轉變,並以不同的價值觀而淘選出這種狀態。

從中央山脈回望東方,任誰都能感受到古道直上至此的瘋狂;相對地,西方卻是一派溫和,遍地玉山針藺是真正能夠舒服地躺在上面的草皮,他們在某些區域展現與玉山箭竹競爭的優勢,形成特殊的草原景觀。

水鹿像是這裡的園丁,疏開了鐵杉小樹,啃光了林底箭竹,古道清晰無比。這裡路條稀疏,沒有百岳帶來的壓力,水鹿與山羊總能覆蓋人類的足跡,在道路散發歷史況味的同時,也顯得野趣十足,一路上幾乎忘記肩上重擔,腳步輕盈地抵達關門水池。

稜上毫無遮蔽,春季的高空西風雖已減弱不少,卻也從未止息,往西稍微下降些,找了塊有大石幫忙擋風的地帶安營。時近清明,這裡已是我們認為最能逃離上山人潮,同時又能順利調查的山區,高山的春天晚了些,寒風中傳來鷦鷯與白眉林鴝的鳴唱,讓這兒更顯寂寥。

走了四天,總算來到這裡,對大多數穿越中央山脈的人們而言,這裡像是個能夠鬆一口氣的休息站,再往西便是一路下降到美好的溫泉鄉,對我們來說,卻才剛剛抵達調查工作的起點。


附錄:

林業試驗所植物標本館查詢系統可找尋此次採集植物的部分資訊,依採集日期(西元)、標本館編號、鑑定種類列如下:

1910 ロンタブン山
9552 Stellaria arisanensis 阿里山繁縷 Type (註:原標籤未記錄採集年月日)
11492 Parnassia palustris 梅花草 (註:原標籤寫Ap. 1910,網頁誤判為1910-Sep.)

1910-4 トンクラン溪
7194 Salix doii (Salix morii )薄葉柳 Type

1910-4 中央山脈
25172 Valeriana kawakamii 高山纈草 Type

1910-4-13 南投卡社
9533 Stellaria aquatica 鵝兒腸

1910-4-13 or 15 中央山脈分水嶺
9551 Stellaria arisanensis 阿里山繁縷
18824 Chimaphila rhombifolia 單花鹿蹄草 Type

1910-4-14 丹大社
7296 Chimaphila rhombifolia 阿里山千金榆 Type
7300 Chimaphila rhombifolia 阿里山千金榆 Type
8241 Boehmeria zollingeriana 長葉苧麻
9515 Silene morii 臺灣蠅子草
178679 Acer oblongum 樟葉槭
11352 Hydrangea glabrifolia 華八仙 Type

1910-4-15 分水嶺分水嶺關門
4611 Carex gokwanensis 黃花薹 Type
9550 Stellaria arisanensis 阿里山繁縷(註:採集日期誤標為1909-Sep-15)
11006 Cardamine parviflora 小花碎米薺
68611 Cerastium trigynum Vill. var. morrisonense (Hayata) Hayata 玉山卷耳
171084 Viola rupicola 喜岩菫菜
175943 Hemiphragma heterophyllum 腰只花草
175945 Hemiphragma heterophyllum 腰只花草
175946 Hemiphragma heterophyllum 腰只花草
9893 Berberis aristato-serrulata 長葉小蘗 Type
11267 Chrysosplenium formosanum 臺灣貓兒眼睛草? Type
15086 Sarcococca pruniformis 柳狀野扇花 Type
18826 Chimaphila rhombifolia 單花鹿蹄草 Type
18853 Pyrola morrisonensis 玉山鹿蹄草 Type
26891 Senecio tashiroi 狗舌草 Type
11238 Astilbe macroflora 大花落新婦

1910-4-15 トンクラン溪
9898 Berberis brevisepala 高山小蘗

1910-4-15 南投
98854 Dianthus superbus L. var. longicalycinus (Maxim.) Will. 長萼瞿麥

1910-4-16 トンクラン溪
1913 Cyrtomium caryotideum 細齒貫眾蕨
2284 Osmunda japonica 紫萁
12204 Rubus hayatakoidzumii 玉山懸鉤子
15006 Pachysandra axillares Fr. var. tricarpa Hayata 三角咪草 Type
11881 Potentilla morii 高山翻白草 Type
6148 Trillium morii 延齡草 Type
6149 Trillium morii 延齡草 Type

1910-4-16 集馬線中央山脈
16758 Adinandra formosana 臺灣楊桐

1910-4-16 集馬線中央山脈關門一萬二千尺
16961 Eurya crenatifolia 假柃木

1910-4-16 分水嶺
175955 Hemiphragma heterophyllum 腰只花草

1910-4-17 ロンタブン山
1836 Microsorium buergerianum 波氏星蕨
9455 Dianthus superbus L. var. longicalycinus (Maxim.) Will. 長萼瞿麥
9662 Anemone stolonifera 三花銀蓮花
173651 Mahonia morrisonensis 玉山十大功勞 Type
6623 Cremastra triloba 馬鞭蘭 Type
9775 Coptis morii 森氏黃連 Type
11882 Potentilla morii 高山翻白草 Type
6903 Oreorchis gracilis 細花山蘭 Type
6904 Oreorchis fargesii 密花山蘭 Type

1910-4-17 分水嶺關門
9566 Cucubalus baccifer 狗筋蔓

1910-4-17 分水嶺
102387 Mitella japonica 臺灣嗩吶草

1910-4-20 馬太鞍溪
11883 Potentilla morii 高山翻白草

1911-4 集馬線中央山脈
2810 Pseudotsuga wilsoniana 臺灣黃杉

瀏覽這些標本資訊,會發現採集時地與實際行程無法完全對上,或許當年森丑之助採集與整理的過程中可能有些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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