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28日 星期三

梵梵溪奧地行

臺北州理蕃誌的字裡行間看到Gaogan群與日人間的激烈戰役,於舊籍間構築著桃宜橫斷道路的演變歷史,擱在心底多年的小林駐在所才又浮了上來。

ノ端以東尚有未被北橫破壞的角板山三星道路路段,小林是其間最令人嚮往之處。或許是他少為基石迷與登山者所造訪,而且附近山河又富有戰役往事歷史,所以即使在水文學的角度,池ノ端才是梵梵溪的最上游,但從孤立於北橫的位置而言,小林駐在所也稱得上是梵梵溪的「奧地」。


小林合流點一帶的彩色溪床。
小林駐在所設立於大正11年(西元1922年),同期尚有岐路、瀧ノ上ノ端、田丸等駐在所設立,並撤除許多ボンボン山一線的分遣所。此時期正值當局將防備機關調整為據點式防備,就在隔年連臺北州境內的鐵條網都全部撤除了,翻越ボンボン山的急坡也逐漸少有人行。

距離上次來梵梵溪已不知不覺地過了12年了,那時帶著學弟妹踏上古道之旅,在離開岐路下到梵梵溪後,卻似受詛咒般接連來遭遇厄運。宜蘭山區大約自10月便進入多雨時期,逐漸增強的東北季風輸送著水氣,令梵梵溪展現狂暴的面貌,在一連串的錯誤決策下終致向外求援的境地。這次更加慎重地向山靈祈禱,以謹慎謙卑的心探索這兒。

此際是春雨頻臨前,適於溯行宜蘭溪流的空檔,萬物充滿生機。河岸的華八仙和烏皮九芎正開得燦爛,落英於緩流中積出許多可愛的花瓣池;大冠鷲掌握著在溪谷氣流盤旋而上,有時近得令人目瞪口呆。溪岸堆疊著古老的岩層,每每吸引人停駐欣賞。不時回想起那時如逃難般的光景,實在不可同日而語。

溫泉並未留下我們的腳步,於是很快地抵達小城合流點。兩岸曾有的輸送路早已難尋跡,唯有山羌山羊們在茂盛的樹林中縱橫無阻,在河床留下一道道清晰足跡,還有為了追擊這些動物的人們所留下的鞋痕。

小林合流點已被大崩壁的土石堆積成巨大的沖積高地,寸草不生的崩壁是他仍活躍的象徵之一,富含鐵質與碳酸鈣的水流如同彩筆,在亂石中繪出橙紅與灰白交錯的線條。隱藏在稜線後的瀑布發出怒吼,此地在豪雨時節應有一番天崩地坼的恐怖景象。

明治43年的Gaogan群戰役中,日方ボンボン山的前期行動遭遇一波波猛烈攻擊,在擅長於山林活動的原住民面前處於劣勢,數支部隊遭斷絕後路幾乎彈盡援絕,可謂慘敗,後來由於軍隊協助才逐漸改變態勢。7月開始的第二期行動中改變了前進策略,將ボンボン山的鐵條網往池ノ端延伸,ボンボン溪通往池ノ端成為部隊輸送物資的通道。

戰事進行至7月時,將各部隊屯駐地加以命名:

原第三部隊根據地即聯隊本部所在地。稱為旗山。而第一部隊根據地「絲那禮區」溪第一合流點及田丸合流點竝田丸第二合流點。統稱為竹内合流點。自現在第三部隊根據地之「覔皓區儒」山南方鞍部。經「覔皓區儒」大鞍部之「蒙蒙」溪。而接續于「覔皓區儒」大鞍之地。名為池之端。又自三叉點及「覔皓區儒」大鞍部。下「蒙蒙」溪之最近合流點。即號為長崎合流點。自長崎合流點。至第五部隊根據地間之合流點。稱為小林合流點。

自「蒙蒙」山第一高地稜線。下「芝野孔」溪。約二千米突之前面。即第二大隊占領地附近高地。命名為大內臺。其下面之「芝野孔」溪合流點即號為西村合流點云。

另一件被記錄的事件發生於8月4日,Gaogan戰役已推展3個月餘,泰雅一方之指揮者-爺亨社頭目在距離小林合流點兩三公里處與日方戰鬥陣亡,被視為Gaogan群戰勢轉下的轉捩點。

然而參與過數次戰事且留名於此的小林留藏,在明治44年於新竹廳與另外三名巡查遭受原住民狙擊後負傷,隔年1月傷重不治而亡,年37歲,入祀靖國神社。

不同的命運交錯著,有些人得以留名,但更多的是僅以死傷數字匆匆帶過的犧牲者,化作山間塵土。


從小林合流點進入直通北方的支流,兩側的樹林迅速聚攏過來,溪谷樣貌轉變。山蘇、筆筒樹與朱鸝、藍鵲,構築著色彩艷麗的低海拔圖像。

以往總認為相當準確的陸地測量部五萬分之一地形圖,在此區有不小誤差。我們以上溯1公里餘後,位在右岸的一處海拔近690m緩地作為目標,加上陸測部圖中水準點的高程為676.82m,令人充滿信心

經過一處支流以20餘米瀑布自西方來匯後,已能望見那處緩地。其下方的新崩地適於上攀,爬升相當有效率,還因為無法察覺古道已崩毀而爬過頭,又回頭朝著這塊目標下降。這時已走在臺大登山社曾經來過的亂石蕨叢,看見北方數叢竹子生長在那處緩地,幾乎確定駐在所就在那兒。果然,散落其中的老酒瓶告訴我們駐在所到了。

以菸酒食物祭拜後,探究著駐在所的樣貌,令人驚嘆的石牆、階梯一一出現。

概觀小林駐在所,座落在陡坡中難得的緩丘,其上下稜線都不明顯,宛如孤懸的堡壘。古道開鑿於緩丘外的陡坡中,在彎入緩丘南側的小谷構築約十米的浮築橋,又繼續往支流溪谷延伸而去。而駐在所的入口位於浮築橋前,引道氣勢十足,長20餘米,寬3米,以兩段石階與一段坡道構成,石階邊緣還砌有水泥構造,高大石牆亦增強了宏偉的觀感。或許是出於防禦的考量,建築物背倚緩丘,面向西側,大為顛覆原本的想像。

1927年11月與臺北州警務部長增田秀吉同行巡視蕃地的刈谷生如此寫道:

駐在所小林城城壁ろ,最近迄此處武藤警部補駐在が 松羅五名巡查駐在ろ。

在有限的時間裡,至少辨別了五處平臺,平臺間以石階相連通,構造清晰。

引道通抵的第一平臺有相當明顯的建築物地基,使用較多的水泥。入口的水泥階梯與門柱基礎相當完好,西側的便所留有山字水泥遺構,內有完整的陶製排水管,更令人驚豔的是發現一個完好無缺的白色陶瓷小便斗,或許此建築為駐在所的主管宿舍。

第一平臺東側以2米高牆砌起的平臺為駐在所辦公行政的本家,有寬大的石階通達,但石階與引道之間的通道卻被兩堵石堆阻隔,若非通道另有架高的構造,就是駐在所撤廢時將其堵塞,仍是未知。平臺背倚的緩丘頂在過去應是視野良好之處,即使今日通過樹隙仍能看到相當下游的山稜。

其他的平臺亦散落各式物品 - 酒瓶、醬油瓶、礙子、碗盤、窗玻璃、罐頭等,在距離ボンボン駐在所不算遠的這裡,有這麼多的遺留物與建築規模有些令人出乎意料。我們可能只走了這片緩地的一半,還有許多地方埋沒在濃密的植物中等待著有心人探索。至於水準點,就給基石迷去尋覓了。

告別駐在所後,順著古道往梵梵溪的上游前進。然而低海拔的植被展示著無窮生命力,黃藤的鉤爪如流刺網般不斷嘗試著捕捉過客,窒礙難行,即使走出森林,又要挨著臨溪陡崖前進。古道充滿荒棄的氣息,走了約二百米便見古道消失因而再度下溪。相信再經歷幾年的豪雨地震,古道又要被自然所收回。


回到小林合流點,可以看到叉點的高處,更上方是旗山,而一路下溯途中也偶爾可見漆崎婆羅露出頭來,令人稍能想像那時前仆後繼的軍警在這些稜線溪谷屯駐行進的場面,並讓人想沿著這歷史長河上溯。 

又想起當初來探古道時,似乎只像個匆匆過客,對過往的歷史一無所知,那到此一遊的心態令人慚愧。此時發覺「奧地」對我們的意義不只是地理上的距離,畢竟這裡一日可達;更深遠的是隱藏在史料與人們記憶中,需要層層探索才能碰觸之地,我們也正摸索著。

參考資料:

蕃之圖〉
《理蕃誌稿 第四卷》
《臺灣警察遺芳錄》
《臺北州理蕃誌》
1910.7.26 〈蘭竹討蕃隊情形彙記〉《 漢文臺灣日日新報》
1910.7.27 〈蘭竹討蕃隊情形彙記〉《 漢文臺灣日日新報》
1927.12.16 〈雨に降られつゝ蕃界を巡る(七)〉《 臺灣日日新報》

寬大的引道與高牆。

另一座高牆,上方平臺推測為駐在所本家座落之處。

宿舍的山字便所遺構。

完整的小便斗。

小林合流點上游不遠處的瀑布,溪水在富有變化的岩層中奔流。

原題名:討伐當時發見せるボンボン溪川岸の溫泉並にボンボン山に至る輸送路
出處:臺灣蕃族寫真帖》
來源:臺灣舊照片資料庫

今日的溫泉。2018年3月。
                                       
小林駐在所平面示意圖。

2 則留言:

  1. 請問有小林駐在所入口座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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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抱歉沒有座標
      不知道您是否已經先去尋訪過而沒找到,還是尚未去過只想先知道位置呢?
      我建議多比較新舊地圖來推敲位置,雖然未必準確,但大概會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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