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回來!」
阿銘對著呆站在30.5K崩壁起點的我大喊。
幾秒前,我還拿著Dahu交付給阿銘的鋤頭,準備在沙土上挖出步階,隨即有細碎如雨的落石飛下,在坡上飛濺、彈射,偶爾穿插著如子彈高速飛過的咻咻聲。
我一瞬間被這樣的景象與聲響給迷住,停駐在內心的小空間裡觀賞奇景,而後在大家的呼喊中重返現實,顧不得摸著滿地咬人貓,趕緊重新背起裝備後退。回頭看著石塊仍斷斷續續飛落,陰沉的天空也降下雨來,有股直覺告訴自己該紮營了。
一隻貘在山裡找路
「快點回來!」
阿銘對著呆站在30.5K崩壁起點的我大喊。
幾秒前,我還拿著Dahu交付給阿銘的鋤頭,準備在沙土上挖出步階,隨即有細碎如雨的落石飛下,在坡上飛濺、彈射,偶爾穿插著如子彈高速飛過的咻咻聲。
我一瞬間被這樣的景象與聲響給迷住,停駐在內心的小空間裡觀賞奇景,而後在大家的呼喊中重返現實,顧不得摸著滿地咬人貓,趕緊重新背起裝備後退。回頭看著石塊仍斷斷續續飛落,陰沉的天空也降下雨來,有股直覺告訴自己該紮營了。
一眨眼,便不知被什麼力量推著,走進一部電梯。
裡頭光線明亮,牆面灰黑,兩人站在裡面,但還沒仔細端詳他們的樣貌,我便馬上按下通往三樓的按鈕。
電梯關上門,緩緩上升,看著樓層數字跳動著,一、二、三....
螢幕顯示電梯抵達三樓,等了一兩秒後,門卻沒有打開,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一陣失重感從腳底竄了上來。
三、二、一,看見樓層的數字減少著,也意識到自己正在墜落,抓緊扶手,全身肌肉緊繃著,等待觸地的一瞬間。
又一眨眼,感覺已靜止躺在一片漆黑之中。聽見遠方的Kikilim發出低沉的叫聲,才逐漸想起自己正在延平林道19K的營地,被包裹在溫暖的睡袋之中。
Tama Nabu在好幾年前便提醒大家,從內本鹿道路起工的大正13年(1924年)算起,2024年便是「國家進入內本鹿」的一百週年,是一個回顧時機。
我起初對這訊息並沒有太多想法,只是期待看見族人會如何面對這段歷史。大多數人對於國家的存在習以為常,我也是在接觸內本鹿之後才去思考這些議題,回想過去經歷槍枝臨檢事件、檢查哨的阻攔,看著Tama Nabu、Panai、Mayaw等人因傳統領域劃設的問題在臺北延續了7年的抗爭。而每一年看著族人復返,重建與土地的關係,才又慢慢理解從山裡生長出的Bunun,在國家影響之下的過程與圖像。
大約三四月,曼約了一次討論,提到想在今年準備關於內本鹿古道百年的活動,請我想想是否有關於內本鹿古道百年的籌劃內容,預計在9月底展出。我覺得自己只是Kaviaz,這些事若從族人自己的角度訴說會更合適,然而眼下大家各自忙碌,大概也抽不出心力做這些準備,但心底還是想接受這個挑戰,於是便接下這份任務。
這陣子因關注紫金山-阿特拉斯彗星C/2023 A3 (Tsuchinshan–ATLAS)的動向,也想起《理蕃の友》中的一篇短訊,是臺灣原住民與彗星之間的少見紀錄,翻閱抄錄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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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2023 A3(Tsuchinshan–ATLAS) 2024/10/19 觀霧 |
《理蕃之友》第五年(1936年)九月號
理蕃新聞 〈彗星的出現與高砂族〉(高雄)
大正3年左右,出現彗星,之後便發生了著名的南蕃事件。潮州郡的排灣族深信彗星的出現將導致不祥事件的發生,有人開始謠傳以下情事:
「8月8日深夜時,南方天空出現大星,煙徹夜持續著,此類星星大約大正3年時也曾出現過一次,之後便立刻發生了南蕃騷動,此次必然也會發生異常事件吧,例如國與國發生戰爭或大地震等。」
於是當地展開流言取締,致力於天體異常的說明。
「噓-噓-......噓-噓-......」夢中浮現黃嘴角鴞的鳴叫,緩緩喚醒了我,看看時間將近凌晨四點,也正是起身煮杯熱茶暖暖身子的時間。
即使在夏季,海拔兩千多公尺的森林裡仍有股寒意,自從梅雨鋒北抬,太平洋高壓建立後,山下一天比一天熱,但在這裡還需要穿著長袖入睡,就像來到另一個世界。雖然山裡每天下午都會下起狂暴的雷雨,至少體感還是相當舒適的。
前天開著車經過這片森林,看著林底平坦舒適,就直接在路邊的森林裡搭起外帳作為調查基地,開車往返各地調查。雖然一旁就是馬路,往兩方大約各半個小時便能抵達住家,但昨天完全都沒有人車經過,今天也只有幾臺機車駛過,也許是果園進入農忙期,就沒人開上來了。雖然幾年前就曾經來到這裡住過,但這種與城鎮的微妙距離而產生的不自在感,依然揮之不去,像是被迫窩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觀察著什麼,或者被什麼觀察著。
凌晨3點半的鬧鐘響起,除了艾氏樹蛙與莫氏樹蛙的叫聲外,還多了雨滴聲。昨晚暫歇的雨,在睡夢中再次來襲,即便我們比預定計畫還早一天抵達Dalupalringi,但看著天色漸亮,雨勢依然未歇,也就決定在此多待一天。
這幾年林保署的保育相關計畫更積極地納入在地居民參與,調查團隊在討論時也得把「大鬼湖」這個用了數十年的地名,恢復為魯凱族所稱的Dalupalringi,或者簡稱「聖湖」。雖然一開始仍不習慣,但想想帶有古老傳說的特殊地景突然被冠上傳達著與詭異、恐怖相連結的漢名,即便非族人聽起來也有股不協調感。然而無論是鬼湖、聖湖,背後都源自於一種對未知的敬畏,未必是刻意醜化或者漢人中心作祟,因此和族人們交談時稱Dalupalringi,和團隊成員們溝通時用聖湖,和登山的朋友們同時用上各種地名,除了理解不同地名生成的脈絡,相互理解更是核心。
修補石牆
剛抵達家屋時,發現側牆與背牆各破了大洞,無數石塊堆積在室內。原本猜想被野豬或熊破壞,但屋內物品與糧食完好,也看不出動物出入的痕跡。想想家屋的石牆已承受了十幾年風雨、地震,總會變得脆弱,只是我們不容易感覺到。
破洞讓家屋變得光亮了些,陰雨時能看著霧氣飄進,早晨則由柴火的煙霧與陽光構築出一道道散射光線,彷彿光之樑柱,有種詭異的破敗之美。然而住在家裡卻放任牆壁傾頹實在說不過去,便決定花幾天將大洞補好。
細碎聲響
在延平林道的行程到了第3天,雖然經過了「見晴彎」,中高層大氣卻依然富含水氣,雲霧籠罩著群山,更難過的是,12月底的冷氣團仍存餘威,地表的寒意透過薄薄的足袋傳來,令人萬分想念陽光。即便只是雲層暫時變薄,讓天光變得更亮些,身體都能感受到那增強的一丁點輻射熱。
松針鋪地的42K是大隊伍常住宿的據點,但天氣濕冷令人絲毫不想停留,只想繼續行走,否則身子馬上就冷卻了。這趟20天的行程,背了將近40公斤的裝備,雖然與往年差不多,但步伐似乎又比往年更為沉重,從見晴彎直奔此地,也該是休息的時候,同時也提醒著自己,要維持著體能,才能持續走在心嚮的道路上。
接續伊藤太右衛門於大正4年(1915年)6月大霸尖山探險之行採得黃花鳳仙花的記事,過了12年之久,此區的植物採集才又活絡起來,即臺灣山岳會於昭和2年(1927年)8月,由生駒高常、中曾根武多、古平勝三、沼井鐵太郎、瀨古喜三郎等人首次登上大霸尖山山頂之行。
高山馬先蒿(Pedicularis ikomai Sasaki,南湖蒿草)可說是這趟山旅的紀念之花,為此行採集品中唯一發表為新種的植物。雖然佐佐木舜一於大正11年(1922年)7月便曾於南湖大山採得此種,卻直到昭和2年的大霸尖山攀登隊帶回足以詳細描述特徵的標本後才發表,標本標籤上所寫的和名「イコマサウ」(Ikomasau) ,即「生駒草」,是佐佐木舜一感謝隊員們冒著生命危險採回標本,而以隊長生駒高常之姓氏作為紀念,拉丁化後的種小名ikomai更永存學界。
高山馬先蒿(Pedicularis ikomai Sasaki) |
臺南州臺南市開山町三丁目一七三番地
這是牧茂市郎於1926年(大正15年)離開臺灣總督府臺南師範學校回到日本前往京都帝國大學前,以「精神衰弱症」的診斷結果為由,向總督府遞交退職願書中所記載的住址。
會注意到這些訊息,是由於6月來到臺南市烏邦圖書店分享山椒魚二三事,重新整理簡報內容時,翻出總督府檔案的相關資料,才想起牧茂市郎曾在這裡生活。
回溯臺灣的山椒魚進入學術界的歷史,總有段永遠無法填補的空白,源於那幾份下落不明的模式標本,數年前在京都大學的西川完途老師搜尋未果後,我也未繼續細究。但看到總督府檔案裡的片段訊息,倒是提醒了我,有份臺南市與山椒魚的連結來自牧茂市郎,模式標本的足跡也向前踏出了幾步。